第二卷 教養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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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過的所有事情。

     “不過……不過……不過!”他像是在喃喃自語,接着又沉默了一會兒。

    蒂博先生等待着,顯得非常吃驚。

    最後,神父肯定地說:“親愛的朋友,至于昂圖瓦納的态度問題,您嘴裡告訴我的還不如您本人表現出來的讓我有興趣。

    要一邊走一邊觀察。

    如果想研究好奇心重和容易興奮的頭腦,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找到方法刺激他的自尊心以及動搖他的信念。

    一點科學都不懂會遠離上帝,多懂一點科學就會回到上帝的身邊。

    您不必感到擔憂。

    昂圖瓦納已經長大了,不會從一個極端滑到另一個極端。

    您事先把這件事告訴我,這沒有錯。

    以後我會常去看望他,和他聊天。

    事情沒有想象的嚴重,一定要有足夠的耐性,他也會重新回到我們身邊。

     “不過,至于雅克的生活,您的話讓我感到更加不安。

    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這麼孤獨!在教養院,他過的是一種囚犯的日子!我不認為這樣的方式很安全。

    親愛的朋友,實不相瞞,我對此非常擔憂。

    不知道您有沒有仔細考慮過?” 蒂博先生臉上帶着笑。

     “敬愛的神父,我真心真意地把昨天和昂圖瓦納的談話告訴您。

    難道您認為我們比不上别人,對此毫無經驗嗎?” “這一點我承認。

    ”神父平心靜氣地說,“不過,你們教養别的孩子所必需的方式并不适用于您兒子的特殊氣質。

    如果我沒理解錯,他們接受的那套制度是不一樣的,他們平常生活在一起、玩在一起,還參加一些體力勞動。

    相信您沒有忘記,我是贊同嚴厲懲罰雅克的,以為這個隐蔽的地方能幫助他變好,學會思考。

    不過,該死,我并沒有想到它會成為一個真正的監獄,還要強制把他關在裡面那麼久。

    好好考慮一下吧!九個月了,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一直單獨待在那個小房間裡,被一個沒教養的看守監視着生活。

    而他的品行到底變成什麼樣了,您都是從遠方獲取消息的吧?他确實上了一部分課,但這個在孔皮埃涅的教師每星期隻教他三四個小時。

    這樣做能起什麼作用?對這些情況,您根本毫不知情。

    另外,您說您有經驗。

    請允許我提醒您,我和學生們在一起生活了十二年,并不是一點都不了解十五歲的男孩兒應該是什麼樣子。

    可憐的雅克現在身體羸弱、精神已陷入崩潰的邊緣,這些您都不知道,真是讓人看了害怕。

    ” “為什麼連你也這麼說?”蒂博先生反駁,“我一直以為您的精神會更健康。

    ”他勉強笑了笑,說道:“不過,現在這件事不止與雅克有關系……” “我認為,這件事不能牽扯到别的事情。

    ”神父的聲音沒有太大的變化,隻是打斷了蒂博先生,“得知這些情況後,我認為雅克現在的身體和心理健康正面臨着極大的威脅。

    ”他想了想,接着用清晰的語言不緊不慢地說:“他一天也不應該在那裡待了。

    ” “你說什麼?”蒂博先生問。

     兩人同時沉默了下來。

    在過去的十二個小時,這已經是第二次有人敲打蒂博先生最敏感的神經了。

    暴怒淹沒了他,但他依然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

     “還是不要再說這件事了。

    ”他挺了挺身子,首先做出了讓步。

     “抱歉,抱歉。

    ”神父有些興奮異常,“就這件事來說,您的行為還是有些魯莽……真是造孽。

    ”他故意把某些字的發音拉長,剛柔相濟,一臉平靜地把食指放到兩片嘴唇前,就像是在說:看啊!他不斷地重複:“真是造孽……”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 “您在說什麼?您這是想讓我做什麼?”蒂博先生終于忍不住叫出聲來。

    他轉身面向神父,氣焰嚣張,“難道說要我無緣無故地終止已經産生良好效果的治療嗎?把這個小壞蛋領回家裡?讓我再次忍受他胡作非為嗎?真是謝謝您了!”他雙手握拳,關節一陣咔咔響,咬緊的下颚發出的聲音非常嘶啞,“說真心話,不行,不行,不行!” 神父做了個少安毋躁的手勢,就像是說:“悉聽尊便。

    ” 蒂博先生猛地一下直起腰來,這再次決定了雅克的命運。

     “敬愛的神父,”他說,“這樣看來,今天早上是不能跟您談正經事了,我現在馬上告辭。

    不過在此之前,我還是想說,您和昂圖瓦納是一樣的,都容易沖動喜歡幻想。

    難道我是一個冷漠無情的父親嗎?難道我不是在竭盡所能地用父愛、包容、身體力行、家庭溫情來讓這個孩子改過自新嗎?這麼多年以來,難道我不是委曲求全,受盡了一個父親所能去忍受的他的無理取鬧嗎?難道說你可以抹殺我所有的努力嗎?幸好我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責任不在這裡。

    無論多麼嚴厲,我都會毅然決然地處罰他。

    當時您是同意我這麼做的。

    是上帝給了我經驗。

    我一直在思考,一定是上帝讓我想到要在克盧伊建立教養院的,這是為了讓我醫治這個壞家夥準備的。

    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勇敢地接受這個考驗?難道說選擇像我這樣做的父親不是很多?我又何必責備自己呢?上帝保佑,我問心無愧。

    ”他的語氣很肯定,但一種微妙的抗議讓他降低了聲音,“我希望所有的父親都能像我這樣問心無愧!那就這樣吧,我先走了。

    ” 他打開門,臉上滿是得意的笑,聲調也帶着捉弄,有着諾曼底人特有的嘲弄感。

     “幸好我的腦袋比你們的都要堅實。

    ”他說着走過前廳,身後跟着沉默不語的神父。

     “那好,再見,敬愛的神父。

    ”他站在樓梯台前直言不諱。

     他轉過身來握手,突然,在沒有任何開場白的情況下說: “有兩個人,他們爬上寺院想要禱告,”神父的聲調聽起來像夢一樣,“一個是法利賽人,一個則是稅吏。

    站着祈禱的法利賽人在心裡默念:‘上帝,我非常感激您,是您讓我與衆不同。

    每個禮拜我都會守齋兩次,然後把所擁有的十分之一的财富分發給窮人。

    ’躲在一旁的稅吏聽了後,再不敢擡頭望天,隻是痛心疾首地說:‘上帝,請可憐可憐我吧,我是個罪人。

    ’” 蒂博先生眼睛半睜着,看見神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站在黢黑的前廳: “我向您發誓,請求憐憫的人最終得到了寬恕,另外一個卻沒有。

    因為驕傲自大的人往往會受到欺辱,而自責的人則會進入天堂。

    ” 受到攻擊時,胖乎乎的蒂博先生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他半睜着眼睛,紋絲不動。

    兩人都在沉默,他又瞟了一眼:神父已靜悄悄地推開了門。

    蒂博先生獨自站在關閉的門外,随後聳聳肩轉身走了。

    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停住了腳步。

    他扶住樓梯,感到呼吸急促,下巴下意識地超前探,就像是被勒口折騰得心煩意亂的馬一樣。

     “不可以。

    ”他喃喃自語,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家裡走去。

     他一整天都在努力忘記發生過的事。

    下午,他需要用一個卷宗,但沙斯勒先生久久沒能拿來給他,于是他突然怒火中燒,費了好大的勁才又壓了下去。

    晚飯時昂圖瓦納還在醫院值班,四周寂然無聲。

    在吉賽爾吃完飯後點心前,蒂博先生就收起餐巾去了辦公室。

     “晚上有空我要去見神父。

    ”八點的鐘聲響過後,他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一邊想着絕不能莽撞行事,“估計他會再次向我提起雅克。

    這件事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

    ” “不過他為什麼要講法利賽人的故事呢?”他在心裡不止百遍地猜。

    突然,他的下唇抽搐了起來。

    蒂博先生還是怕死,他站起身,注視着壁爐的青銅像上面的鏡子裡的自己。

    臉上那種看上去如願以償的幾乎已經定型的自信消失不見了,這是他絕對不願意看到的,即便在孤獨寂寞時或禱告時也是。

     他哆嗦着跌坐在位子上,雙肩塌下去。

    恍惚中,他似乎看到自己正躺在靈床上,心裡擔心自己會兩手空空。

    他拼命回想他人對他的評價:“我可曾做過什麼善事?”他不斷用疑問的聲調說着。

    處于這個特殊的時刻,他再也說不出空話套話,疑問直達内心的最深處。

    拳頭在扶手上抽搐,他回望以往的生活,始終找不到一項單純的舉動。

    那些平日被遺忘的記憶紛紛跳了出來,其中的一件平時絕對不忍回想的往事準确而強烈地襲擊了他的心,他忍不住用雙手抱住頭。

    蒂博先生生平第一次感到羞愧,這種崇高的自我厭惡感是那麼不堪忍受。

    對他來說,這時候不管要付出多大的犧牲都不嫌昂貴。

    隻要能恢複名譽,即便要購買上天的寬恕以使受苦受難的靈魂得到安穩和永生的希望,他也在所不惜。

    天啊,再次獲得上帝的原諒……不過這要先獲得上帝在人間的代理人神父的尊重才行……對,我不能在這該死的孤獨中、在這永罰之中哪怕多待一刻…… 走到屋外,清新的空氣讓他逐漸安靜了下來。

    他搭上一輛馬車,盼望着能早點到達目的地。

    開門的是韋卡爾神父,他舉起燈貼近了,想要辨認出來訪的是誰。

    燈光映在神父的臉上,那是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

     “是我。

    ”蒂博先生說着機械地伸出手,一句話不說直奔工作室。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和您再次讨論雅克的事。

    ”他一落座便單刀直入地說。

    神父做了個和解的手勢。

    “聽我說,不要舊事重提了。

    您這次真的做錯了。

    如果您願意,完全可以到克盧伊去一趟。

    您仔細想一想,會發現我說的是對的。

    ”他單純地急着說,“今天早上我脾氣有些暴躁,還請您原諒。

    您是知道的,我容易沖動,我不……總之……要知道,您提到的法利賽人的故事太吓人了,所以我有權利表示抗議。

    該死!這三十年的時間裡,我幾乎把所有的時間和精力都傾注在天主教事業上。

    當然,這也帶給我大量的收入。

    難道因為一個神父,一個朋友對我說……不……不是的……不。

    天啊,這不公平!” 神父靜靜地看着面前這個忏悔者,就像在說:“您所有的言語和行為都不自覺地透露出自負……” 停頓了好一會兒。

     “敬愛的神父,”蒂博先生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确定,“好吧,應該是這樣的,我确實不是所有的……對,應該是這樣的,我平常總是……不過,這也是我的禀性……您應該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對嗎?”他在懇求寬恕,“天啊,獲救的道路竟然這麼難走……隻有您能幫我,指引我往前……” “我現在年紀大了,開始擔心……”他突然呢喃。

     蒂博先生不斷變化的聲調最終打動了神父,讓他感到應該盡快結束沉默。

    于是,他把椅子挪近了一些。

     “目前是我猶豫不定……”他說,“但是,我的朋友,您這麼坦誠地說出這些聖潔的話,我還能有什麼話可說呢?”他想了想,“我明白,上帝賦予您一個讓人為難的位置。

    您為上帝工作,并因此獲得人們的尊重以及很多榮譽。

    但怎樣才能分辨上帝的榮譽和您個人的榮譽呢?怎樣才能不屈服于您自己的榮譽,而不是上帝的光榮呢?我很清楚……” 蒂博先生眼睛睜得大大的,黯淡的眼神中藏着一種恐懼,同時又有一份天真無邪。

     “不過,”神父接着說,“榮譽屬于至高無上的主【注:原文為拉丁文AdmajoremDeigloriam。

    】。

    隻有這個是重要的,其他的都不算什麼。

    我的朋友,您是個強者,屬于比較驕傲的那類人。

    我明白,試圖讓這種驕傲的品性屈從于理智将是多麼難的一件事!您全身心地投入這些善行,而且不為它生活,要想做到不忘記上帝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要想做到不成為這類人很難,上帝對此并不以為然,曾進行過指責:‘這種人嘴上說追随我,心靈上卻在背道而馳!’” “天啊,”蒂博先生有些興奮,擡着頭,“真恐怖……隻有我才能體會這到底有多恐怖……” 他開始感到一種心平氣和的惬意,并朦胧地覺得,唯有如此才能再次說服神父,而不用在教養院的問題上做出讓步。

    一種神秘的力量在推着他往前走,讓他展現出令人刮目相看的寬厚,試着用信仰的力量去取得神父的信任:不計一切成本獲得他的尊重。

     “神父,”他眼神中帶着濃厚的誘惑力,那是昂圖瓦納的眼神中常有的。

    “如果說我現在是個可憐卻又驕傲的人,上帝難道就不能給予我一個獲得救贖的……機會嗎?”他猶豫了一下,看起來像是内心在不停地掙紮。

    事實上,他的内心确實在掙紮。

    他用那個肥嘟嘟的拇指在背心上心房的位置迅速地畫了個十字,“我想讨論一下選舉的事,您能理解嗎?我可以做出真正的、剝離了傲慢無禮的獻祭。

    您早上告訴我選舉已經成定局了。

    這樣吧,我……您看,這樣的行為還是有一定的虛榮心。

    其實我可悄無聲息地把這件事先辦了,甚至不和你說一聲。

    對嗎?不過算了。

    神父,我向你保證,明天我會永遠撤回學院的候選資格。

    ” 蒂博先生轉身面向牆上的十字架,因此沒有發覺神父做了一個手勢。

     “上帝,”他喃喃細語,“可憐可憐我吧,我是個罪人。

    ” 他并沒有發覺,這個動作其實帶着一種揚揚得意的感覺。

    可以說,驕傲是深入骨髓的,即便是在忏悔的時候他依然帶着一種自豪感品味着自己忍辱負重的行為。

    神父深切地注視着他:這個人到底能坦誠到什麼程度?與此同時,蒂博先生因為沉醉在放棄和神秘的氣氛中而容光煥發,甚至注意不到他的虛胖和皺紋。

    他一臉的天真無邪,就像個孩子一樣。

    神父不禁為之着迷,對于自己早上奚落這個虛胖的金融家後揚揚得意更感到慚愧。

    這時候,他發現兩個人的角色完全反了過來,并開始反省自己的生活。

    他當初那麼急着離開自己的學生,想方設法爬到現在這個位置上,難道隻是為了享受上帝的榮譽嗎?他每天玩弄外交家的手腕為教會服務,這樣的快樂不是很罪惡嗎? “請告訴我,您覺得上帝真的會寬恕我嗎?” 韋卡爾神父被這個充滿不确定的聲音拉回來,重新開始履行精神導師的職責。

    他壓低了頭,臉上努力露出笑容,雙手合十放在下巴處。

     “如果我一直放任您這樣下去,”他說,“讓你自食其果,我相信仁慈的上帝會看到您此時的所作所為。

    不過,”他說着舉起了食指,“有想法就可以了。

    您沒必要為此付出代價。

    不要辯解了。

    就是我,您的忏悔師正在解除您的諾言。

    說實話,比起放棄選舉,我認為您還是接受更好,這對得起上帝的榮譽。

    家庭和富裕程度給您提出了難以拒絕的要求。

    學院院士的稱号讓您能和那些非同凡響的極右共和黨人站在一起,他們在守衛我們這個國家,是新的重要人物,我們要想實現那些崇高的事業,這些都是必需的。

    您從來都非常擅長把自己的生命交給教會保護。

    既然如此,不如利用我的職責讓教會再一次為您指出道路。

    上帝不允許您有所犧牲。

    我的朋友,無論這有多殘酷,都請您接受吧。

    至高無上的主啊!榮譽屬于天堂的上帝,和平屬于有良知的人們。

    ” 神父一邊說一邊觀察蒂博先生,發現他神情嚴肅并慢慢恢複了平常的樣子。

    不過話一說完,胖子的眼皮重新耷拉下來,再也看不出任何的情緒變化。

    神父把這張他夢想了二十年的交椅還給他,就是歸還了他的生命。

    不過,剛才竭力克制自己本來的想法的行為讓他感到吃力,一種非同凡響的感恩之情淹沒了他。

    他們有着相同的想法:神父低下頭,開始輕聲朗誦一段感恩禱文。

    等到他再次擡起頭,蒂博先生已經雙膝跪地,兩眼緊閉,一張臉面向天空,因歡喜而容光煥發。

    他自言自語,兩片濕潤的嘴唇一張一合。

    兩隻胖乎乎、毛茸茸的手擺在桌上,就像剛被蜜蜂蜇過一樣,正以感人的虔誠手指交叉在一起。

    為什麼神父看到這一幕,眼睛開始感到不适?為什麼他會忍不住張開雙臂想要去觸摸面前的忏悔者?意識到這一點,他立刻改變了自己的動作,輕輕地将手放在蒂博先生的肩膀上。

    這時候,蒂博先生站了起來,動作有些笨拙。

     “您還沒說完的話,”神父臉上始終透露着一種溫情,這是他獨有的表情,“關于雅克的事,您應該做個決定。

    ” 蒂博先生的身子挺了挺。

     神父在一旁坐了下來。

     “您不能像那種人一樣,有勇氣面對未來的困難,卻不敢面對近在眼前的職責,以為事情會自己解決。

    就算您讓雅克面對的考驗沒有像我想象的那麼可怕,也不要再持續下去了。

    回憶一下那個仆人把主人給他的錢埋藏起來的故事吧。

    好了,親愛的朋友,在您意識到自己所承擔的所有責任之前,請不要離開這裡。

    ” 蒂博先生直挺挺地站在那裡,頭搖了搖,臉上原有的固執消失不見了。

    神父站了起來。

     “問題在于,”他輕聲說,“不能讓人看出這是在向昂圖瓦納讓步。

    ”他很清楚自己猜中了對方的想法,于是腳挪了幾步,突然用歡快的口氣說,“我的朋友,如果我站在您的位置,您認為我會怎麼做?我會跟他說:‘難道你想讓你弟弟離開教養院?真的嗎?你要堅持這麼做嗎?好吧,聽你的,你去把他帶回來,但前提是你必須要管好他。

    是你堅持要帶他回來的,那就請你管好他!’” 蒂博先生一動也不動。

    神父繼續說: “如果是我,我會做得更多!我會跟他講:‘我不想讓雅克住在家裡。

    你可以幫他安排。

    你一直覺得我們沒管好他。

    那好,這次你來管管他!’我會讓他來管雅克,還會把他們安排在離家不遠的一個地方。

    是的,這是為了讓他們能和您一起用餐。

    不過,我會把所有照顧弟弟的事情都推給昂圖瓦納。

    您先别激動,我的朋友,”蒂博先生還是紋絲不動,他搶着說,“請等一下,我還有話沒說完。

    我的想法不像看起來那麼不可理喻……” 他走了幾步,重新回到書桌前,雙手支撐在桌子上: “按我說的去做吧。

    首先,雅克不願意受制于您的權威,但很有可能會忍受兄長的權威。

    我覺得,當他感覺到更自由的生活,他現在這種頂撞和不受管教的想法就會改變,這些我們并不陌生。

     “其次,關于昂圖瓦納,他處事一向謹慎,您大可放心。

    說真的,我堅信他會接受用這種方法解脫他的弟弟。

    至于今天早上我們所說的令人生氣的傾向,可以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往往會産生巨大的效果。

    我覺得,如果把負責一個人靈魂的重任托付給他,就會讓他盡可能地取得平衡,十拿九穩地引導他相信不那麼……違背社會、道德和宗教的想法。

     “再次,這樣一來,您作為父親的權威就可以避免因日常的摩擦受到損害,從而保持崇高的威望,由上而下地管教您的兩個孩子。

    這是父親所應當享有的特殊權利。

    該怎麼表達你?發揮一個父親應有的作用。

    ” “最後,”神父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坦誠,“跟您說實話吧,您正處于候選的特殊時期,我認為讓雅克這時候離開克盧伊,還是暫時不要讨論這件事為好。

    因為名聲的問題,可能會招來各種繁多的訪問和調查。

    報紙會報道您的不小心……這确實是第二位的考量,我很清楚。

    但是……” 蒂博先生的眼神中透露出一絲不安。

    毋庸置疑,去掉這個螺母能解脫他思想上的重擔。

    神父給出的方法對他隻有好處,因為這樣做既不會傷到昂圖瓦納的自尊心,又能讓雅克獲得合法的地位,而蒂博先生也不必再管教這個孩子。

     他最終還是說了:“如果說我能确定這個壞家夥出來以後不會給我們惹新的麻煩……” 事情總算定下來了。

     神父挺身而出,決定在開始的幾個月内會嚴格地監督兩個孩子的生活。

    之後,他還接受了第二天到大學路吃晚餐,參加蒂博先生和昂圖瓦納之間的談話的邀請。

     蒂博先生起身離開,完全換了輕松愉快的心情走了出去。

    不過,當他充滿熱情地握住神父的雙手時,憂慮再次爬上他的心頭。

     “希望上帝能原諒我所有的言行。

    ”他可憐兮兮地說。

     神父則用愉悅的眼神盯着他,小聲地說: “你們中間誰擁有一百隻羊,如果有一隻找不到了,而其他的九十九隻不在沙漠裡,那就不必再去想把那一隻丢失的羊找回來了。

    ”他輕輕一笑,手指舉了起來,“我告訴你們,對一個忏悔過的罪人來說,天堂會産生更多的快樂……” 6 早上九點,天文台林蔭大道那棟房子的女門房來找豐塔南太太。

    樓下有一個人說是想要見她,不過卻不願意上樓,同時也不願意通報姓名。

     “你是說一個人?是個女人嗎?” “是個姑娘。

    ” 豐塔南太太一聽,腳往後退了一步。

    一定是熱羅姆惹出的一件風流韻事。

    “難道是來勒索的?” “年紀真小!”女門房添了一句,“她看起來還是個孩子。

    ” “我馬上來。

    ” 見面一看,确實還是個孩子。

    她藏在傳達室的陰影裡,慢慢把頭擡了起來…… “怎麼會是你,尼科爾?”豐塔南太太見她是諾艾米·珀蒂-迪特勒伊的女兒,忍不住叫出聲來。

    尼科爾強壓住想要撲在姨母懷裡的沖動,臉色有些灰暗,顯得有些無精打采。

    她沒有哭,兩隻眼睛睜得大大的,眉毛上揚,看起來情緒有些過于激動,但神情堅定,情緒完全在控制中。

     “親愛的姨媽,有件事我想告訴您。

    ” “跟我上來吧。

    ” “不,我不想上去。

    ” “這是為什麼?” “我不想上去。

    ” “這是為什麼?這裡現在隻有我一個人。

    ”她感覺到了,尼科爾在遲疑,“達尼埃爾去上學了,貞妮去上鋼琴課了。

    我告訴你的是,在吃午餐之前,這裡隻有我一個人。

    行了,跟我上來吧。

    ” 尼科爾在後面跟着,一句話也不說。

    豐塔南太太帶她進了自己的卧室。

     “你想告訴我什麼事?”豐塔南太太心裡的疑團暴露無遺,“是誰叫你來這裡的?你是從哪裡來的?” 尼科爾看了看她,眼睛沒有躲避,眼睫毛忽閃忽閃的: “我逃出來了。

    ” “啊……”豐塔南太太有些難過,但同時也松了口氣,“所以說你跑到這裡來了?” 尼科爾聳了聳肩膀,就像是在說:“還能去哪裡呢?除了您我沒有任何一個親人了。

    ” “請坐,親愛的。

    看……你是那麼疲憊。

    是不是餓了?” “是的,有一點。

    ”她輕輕地笑了笑,表示抱歉。

     “那你怎麼不告訴我呢?”豐塔南太太的聲音提高了很多,說着把尼科爾帶到餐廳。

    看見這個孩子又猛又急地吃着黃油面包,她從櫥櫃裡拿了一些剩下的冷肉和果醬。

    尼科爾吃着,一句話也沒說,但對自己藏也藏不住的胃口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她接連喝了兩杯茶,兩頰變得紅潤起來。

     “你到底有多久沒吃東西了?”豐塔南太太問,看起來要比眼前的孩子激動得多,“冷不冷?” “不冷。

    ” “不對,你在冷得發抖。

    ” 尼科爾有些不耐煩,她憎恨自己沒有很好地掩飾。

     “我走了一個晚上,因此有些冷……” “走?你到底是從哪裡來的?” “從布魯塞爾過來的。

    ” “從布魯塞爾來,天啊!你是一個人來的?” “對。

    ”小女孩兒回答得很爽快。

    她的音調已經說明她的決心有多堅定。

    豐塔南太太握住了她的手。

     “你被凍壞了,去我房裡吧。

    你想不想躺下來睡一會兒?以後再和我解釋一切吧。

    ” “不,不要,必須現在說。

    正好現在沒有人在,我也不累。

    我可以向您發誓,讓我把一切都告訴您吧。

    ” 現在剛剛進入四月初。

    豐塔南太太燃起火,為這個偷偷跑出來的小姑娘披上圍巾,強逼着她在壁爐前坐了下來。

    小姑娘最初不願意,但最後還是做了讓步,氣鼓鼓地睜着雙眼,眼神不願意變得溫和。

    她着了一眼挂鐘,想要快點說出一切。

    這時候她已經安靜了不少,反而開始猶豫起來。

    她的姨媽盡量不去看她,以免她更加不安。

    這樣過去了好幾分鐘,尼科爾還是沒有說話。

     豐塔南太太忍不住說:“無論你做過什麼事,孩子,都不會有人責怪你。

    你可以保守秘密,隻要你願意。

    我很高興你這時候能想到來找我們。

    在這裡,你就是我家的孩子。

    ” 尼科爾挺了挺胸。

    不行,這樣一來别人是不是會懷疑她犯了什麼錯以至于不知如何開口?她一挺胸,披在肩上的圍巾掉落了下來,健康而富有生機的胸部展露無遺,與她消瘦的臉龐和稚嫩的神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不是的,”她兩眼放光,“我會全部都說出來。

    ”她的态度開始有些盛氣淩人,“姨媽……就是您來蒙梭路的那一天……” “啊。

    ”豐塔南太太叫出聲來,臉上的表情極其痛苦。

     “所有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尼科爾忽閃着雙眼,語速極快。

     安靜了一會兒。

     “我明白,親愛的。

    ” 小姑娘不再啜泣,整張臉深深地埋在一雙手裡,似乎已經淚流滿面。

    但她很快又擡起頭。

    她兩眼沒有被淚水打濕,雙唇緊閉,面容已經完全改變,甚至聲音也是。

     “不要把她想得太壞,苔蕾絲姨媽!她非常可憐,您明白……難道您不願意相信我說的是真的嗎?” “我相信。

    ”豐塔南太太說,但有個問題困擾着她。

    她一臉平靜地看着小姑娘,但卻瞞不過别人:“熱羅姆……你的姨父是不是也在那裡?” “對。

    ”她停了停,眉毛向上一揚,“是他讓我逃跑……到這裡來……” “你說是他?” “不是的,我是說……這一個星期,他每天早上都會過來,留給我一些錢,讓我能活下去。

    您知道,我是獨自一人待在那個地方。

    那是前天,他對我說:‘如果哪個善良的人願意收留你的話,你會比在這裡好得多。

    ’他一說到‘善良的人’,我就立刻想到了您,苔蕾絲姨媽。

    我相信他同樣想到了您。

    難道您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嗎?” “可能……”豐塔南太太自言自語,突然感到一絲幸福,幾乎就要笑出來了。

    她連忙說: “為什麼你會獨自一人?你究竟待在哪裡?” “我在家。

    ” “你是說布魯塞爾?” “對。

    ” “我并不清楚你媽媽已經搬到布魯塞爾去住了。

    ” “沒有别的辦法了,我們是在十一月底搬的。

    蒙梭路所有的一切都被查封了。

    媽媽的運氣不太好,始終會有煩心的事情,法警會來要錢。

    不過現在債務都還清了,她可以回來了。

    ” 豐塔南太太擡起雙眼,非常想問清楚:“是誰還清的?”她的眼神代替她提問。

    看到答案顯現在孩子的嘴唇上,她又忍不住問: “他們在一起,都是十一月離開的嗎?” 尼科爾沉默不語。

    苔蕾絲姨媽的聲音有些顫抖,聽起來是那麼痛苦! “姨媽,”她終于吃力地說,“這件事不是我的錯,我根本不想向您隐瞞,但很難一次解釋明白。

    請問您和阿爾韋德先生認識嗎?” “我不認識他。

    那他是誰?” “他是巴黎一個有名的提琴手,在教我學琴。

    對了,他是個傑出的藝術家,能在音樂會上表演。

    ” “那又怎麼樣?” “他住在巴黎,但來自比利時。

    正因為這樣,他不得不回去,于是帶我們去了比利時。

    我們就住在他在布魯塞爾的一棟房子裡。

    ” “和他一起?” “對。

    ”她很清楚問題的含義,沒有逃避。

    甚至可以說,她因為克服了所有的隐藏而感到本不該有的快樂。

    不過她不敢再多說什麼,于是沉默了下來。

     豐塔南太太停了一會兒,說: “這些日子你獨自一人,熱羅姆姨父來看你的時候,你住在哪裡?” “在那兒。

    ” “你是說那位先生的家裡?” “對。

    ” “這樣你姨父還是會去那兒?” “是的。

    ” “你為什麼會獨自一人呢?”豐塔南太太始終很溫柔。

     “這是因為拉烏爾先生現在正在盧塞恩和日内瓦做巡回演出。

    ” “你說誰?拉烏爾?” “就是阿爾韋德先生。

    ” “為了和他一起去瑞士,你媽媽把你獨自一人留在了布魯塞爾?”這個孩子表示絕望,豐塔南太太一看臉紅了。

    “我的孩子,請原諒我,”她嘟囔着,“請不要再提這些事了。

    既然來了,就待在我們身邊吧。

    ” 尼科爾使勁兒地搖頭。

     “不,不,我就要說完了。

    ”她深呼吸,之後一氣呵成地說,“請聽我說完,姨媽。

    阿爾韋德先生現在在瑞士,不過沒有跟媽媽在一起。

     他幫媽媽拿到一個布魯塞爾劇院的合同,是唱小歌劇的。

    你知道,她的嗓子還算不錯,他幫她練過。

    她甚至在報紙上獲得過很大很大的榮譽。

    我口袋裡有她的簡報,您可以看看。

    ”她停頓下來,不知道說到哪裡了。

    “那時候,”她繼續說,目光非常怪異,“熱羅姆姨父過來是因為拉烏爾先生去了瑞士。

    不過太遲了。

    他到達的時候媽媽已經不在家裡了。

    有一天晚上,她擁抱并吻了我……不,”她把聲音壓低,眉毛緊皺,“因為不知道怎麼安排我,她差點打了我。

    ”她擡起頭,強裝笑臉,“啊,其實不是看上去的那樣,她并沒有真的怪我。

    ”她的笑阻礙了說話,“她很可憐,苔蕾絲姨媽,您不知道的是,她必須走,因為有人正在樓下等着她。

    她不知道熱羅姆姨父就要到了,要知道他曾經很多次來看望過我們,甚至和拉烏爾先生合作演奏音樂。

    最後一次他曾說,隻要拉烏爾現在在,他就不會再來了。

    離開之前,媽媽讓我告訴熱羅姆姨父她會離開很長一段時間,希望他能照顧我。

    我确定他一定會這麼做,但他來了以後,我卻又不敢跟他提了。

    他很生氣,我因為擔心所以去追。

    然後我故意撒謊,告訴他媽媽第二天就會回來。

    我每天都會告訴他,我在等他。

    他四處找她,以為她依然留在布魯塞爾。

    這樣做太罪惡了,所以我不願意再在那裡繼續待下去。

    第一是因為拉烏爾先生的仆人,我痛恨他!”她有些發抖,“苔蕾絲姨媽,這個人的一雙眼睛啊……我痛恨他!所以,熱羅姆姨父和我說起善良的人的那天,我立刻下了決心。

    昨天早上,我拿了他給的一點錢就走了,絕不讓那個仆人搶走。

    我一開始躲在教堂,到了晚上,我坐上了夜班慢車。

    ” 她低垂着頭,語速很快。

    再次擡頭時,她看見豐塔南太太溫和的臉龐顯出反抗和嚴厲,不禁雙手合在一起。

     “苔蕾絲姨媽,别誤會媽媽,我向您發誓,所有的一切都不是她的錯。

    我有時候會不乖,總是給她惹麻煩,這些都可以理解!不過我現在已經長大了,不能繼續這樣生活下去了。

    不能,再也不能,”她緊咬着嘴唇,“我多想工作、掙錢,再也不用依靠别人生活。

    所以我來了這裡,苔蕾絲姨媽。

    我隻有您一個親人。

    我該怎麼辦?苔蕾絲姨媽,您可以幫我幾天嗎?現在隻有您能幫我。

    ” 豐塔南太太情緒太激動,以至于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曾經是否想過這孩子有一天會這麼親近她?她充滿柔情地盯着這個孩子,心裡體會着這種溫情,進而平息了心中的苦痛。

    也許她沒有以前那麼漂亮,嘴上長的一些熱瘡讓她的嘴變了形。

    不過她的雙眼,一雙深藍色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太大太圓……清澈透明的同時含有多麼正直的品質和勇氣! 她俯下身,擠出一絲笑來: “我的孩子,我明白,所以尊重你的決定,決定要幫助你。

    現在你先在這裡住下來,留在我們身邊。

    你需要好好休息。

    ”她嘴裡說的是“休息”,眼裡說的卻是“關愛”。

    尼科爾看得清清楚楚,不過還是不肯服軟: “我要工作,不想繼續依靠任何人。

    ” “你媽媽要是回來找你呢?” 清澈的眼神有些模糊了,突然又變成不可思議的嚴厲。

     “那,還是不能繼續依賴任何人!”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豐塔南太太就像沒聽見一樣,繼續說: “我呢,非常希望你能留下來,和我們在一起……永遠在一起。

    ” 小姑娘站起身,有些踉踉跄跄。

    突然,她俯下身,将頭放在姨母的膝蓋上。

    豐塔南太太輕輕撫摸着孩子的臉頰,思考了幾個她必然會碰到的問題。

     “親愛的,很多事情在你這個年齡是本不應該看到的,但你都看過了……”她壯着膽子說。

     尼科爾想要起身,不過豐塔南太太制止了她。

    豐塔南太太不想讓孩子看見她臉紅。

    她小心地把小姑娘的額角放在膝蓋上,用手指頭随意地卷着一縷金黃色的頭發,同時思考怎麼說。

     “你發現了很多秘密……這些秘密本來應該被保守……這些秘密……你能理解我在說什麼嗎?”她低頭看着尼科爾的雙眼,小姑娘的眼裡折射出一束光來。

     “啊,苔蕾絲姨媽,放心吧……不會有人……不會有任何人知道!他們不會懂,隻會責怪媽媽。

    ” 她想掩飾媽媽的行為,就像豐塔南太太想對孩子們隐瞞熱羅姆的行徑一樣。

    這真是不謀而合,而且這種狀況一下就穩定了下來。

    尼科爾想了想,臉上滿是激動地站起來說: “聽我說,苔蕾絲姨媽,能不能這樣告訴大家:媽媽為了生存下去,所以在國外找到一份工作。

    可以是在英國……因為這份工作她不能帶我一起去……唉,是女老師的工作,這樣可以嗎?”她孩子氣地笑了,“媽媽走了,所以我感到猶豫也就不稀奇了,對嗎?” 7 底樓的老來俏在四月十五日搬走了。

     十六日早晨,兩個仆人在前方開路,一個是女門房弗呂林太太,一個幹粗活兒的,韋茲小姐跟在後面,一起前來占有這套單身漢房間。

    要知道,老來俏在鄰裡之間的名聲一直不好。

    韋茲小姐披着一條黑色的美利奴毛料肩,等着所有的窗戶打開後進房。

    進入前廳後,她小步快走在每個房間轉了一圈,發現房間四處空蕩蕩的,沒有什麼不幹淨的地方,這才放下懸着的一顆心吩咐大家仔細打掃,就像是要驅災辟邪似的。

     昂圖瓦納非常奇怪,這位老小姐幾乎想也不想就答應了兩兄弟住在父親家裡的要求,即便這樣的做法可能會擾亂傳統的家庭觀念和教育觀念。

    昂圖瓦納為了解釋這老小姐的态度,想到了雅克回家所帶來的愉快,以及她本人對蒂博先生的決定的維護,尤其是這一決定還得到了韋卡爾神父的同意。

     事實上,老小姐百般殷勤另有隐情:聽說昂圖瓦納要離開樓上的套間,她分外高興。

    自從收留吉絲,不幸的老小姐就一直生活在可能得傳染病的恐懼中。

    整個春天,她在自己的房裡把吉絲關了六個星期,除了陽台,她甚至不敢讓她呼吸别的地方的空氣,還推延了全家人一起去拉菲特别墅住的事,原因是女門房的侄女小李斯貝特·弗呂林得了百日咳,出門不是非得經過那間傳達室嗎? 所以,在她看來,昂圖瓦納身上那股醫院才有的奇怪味道、他的箱子和書都可能不斷地帶來一些危險。

    她請求他絕對不要把吉絲抱起來放在膝蓋上。

    碰上他回家時一時大意,将外套随手扔在前廳的椅子上,而不是拿回房間,又或者他回來得晚了些,沒有洗手便入席(即便她知道他沒有穿着那件外套給病人看病,他沒進洗手間就不會離開醫院),她就會因為擔驚受怕而茶飯不思。

    等到吃飯後點心時,她便帶着吉絲回房将鼻子、脖子清洗幹淨,以免傳染。

    如果把昂圖瓦納安排到底層,那就等于在吉賽爾和他之間有了一個隔了三層的保護區,最大可能地減少平日傳染的危險。

    為此,她分外積極地組織了一個“鼠疫患者防疫站”。

    三天内,她将這套房間進行了刮洗、裱糊,并安裝了窗簾和一些必備的家具。

     雅克終于要回來了。

     每當想起他,她就會加快安排一切,有時候也會稍微停一停手上的工作,萎靡不振的雙眼看着想象中溫暖的面孔。

    她絲毫沒有因為對吉絲的關愛而減少對雅克的關心。

    從他出生以來,她就非常喜愛他。

    實際上,對他的喜歡還要追溯到更久以前,因為她在他出生以前愛過和撫養過他從未謀面的媽媽。

    從躺在搖籃裡開始,她就取代了母親的位置。

    有一天晚上,雅克在過道的地毯上踉踉跄跄地朝她走了第一步,然後撲入她張開的雙臂。

    之後的十四年,她為他提心吊膽,就像現在她為吉賽爾一樣。

    她多麼愛他呀,但卻絲毫不了解他。

    對她來說,這個整日待在身邊的孩子就像是一個謎團。

    有些時候,她為自己養育了一個怪胎而感到絕望,想到蒂博太太的同年更是潸然淚下。

    蒂博太太就像耶稣一般溫柔。

    她搞不清楚雅克的暴躁性格到底像誰,于是把這一切都歸罪于魔鬼。

    還有的時候,因為一個出其不意的、意義豐富的動作,她又會心花怒放,感動到喜極而泣。

    她習慣了雅克的存在,從來都沒想過他有一天會離家出走。

    這次回來她希望能讓他感受到節日的氣氛,在新房間裡擺滿了以前玩過的所有玩具。

    她讓人到房間裡把一張她自己喜歡的扶手椅搬了下來,因為他每當賭氣的時候總會坐在上面。

    根據昂圖瓦納的建議,她将雅克的舊床換成了一張嶄新的靠背床。

    白天的時候,靠背床能折疊收起,這讓他的房間有了一種工作室才有的嚴肅氣氛。

     吉賽爾這兩天被關在一間房裡做作業,但她的注意力始終不能集中。

    她想要去看看樓下的安排。

    她知道她的雅克就要回來了,樓下吵鬧個不停都是因為他要回來。

    為了能安靜下來,她不得不在這個牢房一樣的房間裡不停地轉圈。

     第三天早上,這樣的折磨變得難以忍受。

    樓下的誘惑力太大了,發現中午姑母沒有上樓,她便不計後果地偷溜了出來,飛快地奔下樓梯。

    這時恰巧碰到昂圖瓦納回家,她看了放聲大笑起來。

    他冷靜地、兇狠地看着她的時候,總是能惹得她放肆地大笑。

    昂圖瓦納嚴肅的表情保持得越久,她就笑得越久,直到老小姐把兩個人都責備一番。

    不過這次兩個人是單獨在一起,一定要好好享用利用一下。

     “你到底在笑什麼呢?”他握住她的手腕,她試圖擺脫,卻笑得更加厲害了。

    突然,她停住了。

     “我不能再這樣笑下去了,你知道的,不然我可能永遠都嫁不出去。

    ” “你想要結婚?” “對。

    ”她擡起小狗一樣溫和的眼睛看向他。

    他盯着這個野孩子一樣的胖嘟嘟的小身子,第一次想到這個隻有十一歲的調皮的女孩子有一天會成為女人并結婚。

    他松開了她的手腕。

     “你獨自一個人,既不戴帽子,也不披圍巾,這是要去哪裡?就快到吃午餐的時間了。

    ” “我在找姑母,因為有個問題怎麼也想不明白。

    ”她一邊說一邊撒嬌。

    她的臉有些漲紅,走到樓梯昏暗處用手指指着那套單身漢曾經住過的房間,從神秘的房門露出一絲光線。

    她兩眼炯炯有神。

     “你要搬進去住?” 她的嘴唇翕動,卻沒有發出一個“是”字。

     “你将會被責備!” 她有些猶豫了,大膽地看了他一眼,想要分辨他是否隻是在開玩笑。

    最後她說: “不可能!首先,這根本算不上什麼過錯。

    ” 昂圖瓦納笑了笑,原來老小姐區分好與壞的标準是這樣的。

    他開始思考老小姐是怎麼影響孩子的,在看了吉絲一眼後,心放了下來:這絕對是一棵茁壯成長的植物,無論在哪裡都能自由生長,擺脫所有的束縛。

     吉賽爾的眼睛盯着半開半閉的房門不放。

     “那就進去看看吧。

    ”昂圖瓦納說了一句。

     她忍住了歡呼,像隻老鼠一樣溜進了房間。

     老小姐獨自在房間裡。

    她踩在沙發上踮起腳,把一幅耶稣像挂在了牆上。

    這是她在雅克第一次接受洗禮時送給他的,現在它應該繼續守護這個孩子的睡眠。

    她感到快樂而幸福,似乎也年輕了許多,嘴裡哼着歌手裡幹着活兒。

    她聽見昂圖瓦納在接待室的腳步聲,以為自己忘了時間。

    與此同時,吉賽爾已經把其他幾個房間轉了個遍,忍不住快樂地一邊拍手一邊跳起舞來。

     “上帝啊!”老小姐從沙發上跳下來輕聲說。

    風從打開的窗戶飄進來,她看見鏡子裡侄女的頭發在風中飄舞,她像頭小羊羔一樣在原地蹦來蹦去,還扯開嗓子尖聲地喊: “風兒萬歲!風兒萬歲!” 她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也不想知道。

    小姑娘調皮,她從來沒有想過要帶這個孩子來這裡。

    六十六年以來,她已經習慣于聽從命運的安排。

    但在這一刻,她解開披風向孩子奔跑過去,緊緊地把她用鬥篷裹住,一句責怪的話也沒說,隻是拉着她上了三樓,這樣的速度比小姑娘下來時的速度要快得多。

    她讓吉賽爾鑽在被窩裡睡下,端來一碗熱乎乎的藥劑喂她喝下,這才歇下來。

     事實上,她的擔心并不是毫無根據的。

    吉賽爾的母親是馬爾加什人,與當時在塔馬塔夫的韋茲司令官結婚,後來因患肺病死去,那時候孩子還不到一歲。

    兩年後,韋茲司令官也患上了一種難以确診的慢性病,大家都說是他的妻子傳給他的。

    老小姐是這個孩子唯一的親人,于是跑到馬達加斯加把她接來照顧。

    從此以後,傳染病的可能一直困擾着老小姐,即便孩子從來沒有得過感冒,她健康的身體定期獲得所有醫生和專家的認可。

    要知道,醫生們每年都定期給她做一次檢查。

     半個月以後學院就要舉行選舉了,蒂博先生似乎盼望着雅克歸來。

    事情已經定了,費斯姆先生會在下個星期日把他帶回巴黎。

     前一天,也就是星期六的夜晚,昂圖瓦納七點從醫院離開,之後因為不想在家用餐于是在附近一家飯館吃了一頓。

    晚上八點,他自己歡歡喜喜地回到新居。

    這是他第一次在新家裡睡覺。

    他插入鑰匙打開門,然後砰的一聲關上門,感覺一切都有意思極了。

    他把屋裡所有的燈開了,邁着小步在房間裡走來走去。

    他給自己留了臨街的房間:兩間大房和一間書房。

    第一間房子裡的家具不多,隻有幾張扶手椅圍繞在獨腳桌四周,這是一間接待室,如果有機會接待主顧的話。

    第二間房面積最大,裡面放着他從父親所住套房裡搬來的家具,如大工作台、書櫃、兩張皮面扶手椅和所有日常生活要用到的東西。

    書房放了一張梳妝台和一個壁櫥,另外還有一張他的床。

     在接待室裡一堆還沒打開的箱子旁,他的書還堆在地闆上。

    暖氣散發出一股溫暖,新換的燈泡發出的光灑在所有的東西上。

    這個漫長的夜晚完全供昂圖瓦納自己支配,在這些時間裡,他要把所有的箱子打開、安排好,為今後的生活做準備。

    不用說,樓上肯定已經吃過飯了,吉絲睡熟了,蒂博先生還在不着邊際地大發議論。

    這一刻,昂圖瓦納感到内心從未有過的平靜,這種孤獨讓他感到非常舒服!壁爐上的鏡子照出了他半個身子,他自影自憐地向鏡子前走去。

    關于照鏡子,他有一種特别的愛好:雙肩挺立,牙關緊閉,正面直視,眼神犀利,直接深入自己的眼裡。

    他試圖忽視自己上身太長,下身太短,雙臂瘦弱,甚至可以說在瘦骨嶙峋的身軀上,頭本來已經顯得不成比例,胡子的存在更加強了這種感覺。

    他希望成為同時也自認為是一個勇猛而充滿力量的男子漢,他喜歡自己一臉緊張的表情。

    由于不高興而皺眉,似乎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生命的每一刻。

    他眉頭突出,目光定在暗影中,有一種固執的閃光,就像是摸不着的意志的标記,讓他很是喜歡。

     “還是先整理書吧。

    ”他将上衣脫下,一邊想一邊精力十足地将空書櫃的兩扇門打開,“好……下面放課堂筆記本……字典放在最容易夠到的地方……治療學……行了……哇噢!我終于達到目的了。

    底樓,雅克……這一切要是放在3個星期之前,誰會相信是真的呢……這家夥身上有種不屈不撓的精神,”他聲音充滿了愉快,就像是在模仿另一個人說話,“固執己見、不屈不撓!”他朝鏡子裡的自己看了一眼,腳跟在地上轉了一圈,差點把碰到下巴的一摞書掀翻在地,“嘿,悠着點!行!看吧,書架變模樣了……現在開始清理廢紙……今天晚上必須把紙夾放回匣子裡,就像往常一樣……然後要開始修改筆記和觀察……我已經擁有大量的……理出一個清晰的目錄,采用明确的有條理的分類……就像菲力普家裡一樣……一個卡片目錄……不過所有傑出的醫生……” 他邁着輕盈的步伐,幾乎就要跳起舞來,在接待室和紙盒之間來回穿梭。

    突然,他天真、出人意料地笑出聲來。

    “昂圖瓦納·蒂博大夫。

    ”他就像是在宣布什麼,停頓了一下,又擡起頭,“蒂博大夫……蒂博……要知道,他是兒科專家……”他往旁邊邁出一小步,微微鞠了一躬,接着又穩重地來回忙碌,“從現在開始要整理柳條箱了……兩年之後,我就會取得金質獎章,甚至坐上院長的位子……醫院會考,我隻會在這兒住上三四年,不可能更久。

    到時候我會擁有一套舒适的房子,就像老闆擁有的那套一樣。

    ”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歌唱,“蒂博,最年輕的醫生之一……菲力普的左臂右膀……很快我就會在兒科領域成為專家……我想到路易澤、圖龍……傻瓜……” “傻瓜——”他不停地重複,看起來又不像是在思考自己所說過的話。

    他在為手臂上各式各樣的物品尋找合适的擺放地點,看起來有些為難。

    “假如雅克想當醫生,我一定幫助他、指導他……蒂博家有兩個人當醫生……這有什麼不好呢?對蒂博家來說,這确實是個好職業!艱苦,但有奮鬥的勁頭,有引以為豪的東西,這是多麼讓人滿足!要從事這樣一件事需要花費多少精力、記憶力、毅力啊!而且永遠也不會到頭!能達到終點就能成為一名傑出的醫生……就像菲力普大夫一樣……可能有溫柔、自信的神态……很潇灑,但也非常冷淡……教授……噢,成為一個人物,被同行請去會診,被大家嫉妒! “我呢,選擇的是最難的專業——兒科。

    他們往往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一旦開口就是在對你撒謊。

    在這方面,和費盡千辛萬苦找到的病患單獨接觸是必不可少的……好在還有X光照片……一個全能型的醫生應該是個放射科大夫,同時還要親自做手術。

    獲得博士學位後,我曾參加過X光科實習。

    之後,我的診室就是個X光車間……與其和一個女護士一起工作……還不如和一個穿工作服的助理一起……每到會診的日子,每一個病患都有些嚴重,唉,都是些空話套話…… “我之所以相信蒂博,是因為他一開始就會進行X光檢查……” 他用微笑贊美自己的聲音,對着鏡子眨眼睛。

    “對,我很清楚這有些自高自大,”他思考着,臉上露出笑,“韋卡爾神父:‘蒂博家的自大者。

    ’我的父親,他……是這樣。

    至于我呢,對,自大。

    為什麼不能這樣呢?自大,這是我的支點,我所有力量的支點。

    利用這個支點,我擁有權利。

    難道問題在于沒有首先發揮自己的力量嗎?我的力量又是什麼?”他笑得露出了牙,“我很清楚自己所擁有的力量。

    第一,我理解力強,記憶力好。

    第二,我的工作能力。

    蒂博工作的時候就像頭牛!好吧,随便他們怎麼說!他們都夢想着能像我一樣能幹。

    第三,還漏了什麼?對了,是毅力,就是非同一般的毅力。

    ”他一邊慢悠悠地說一邊照鏡子,“這就像是……存滿了電能的電池,随時随地都能讓我爆發各種力量!但若是沒有一個支點能讓我利用,我儲存的所有力量又能發揮什麼作用呢,神父先生?”他拿着的一個扁平的鎳盒在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光,卻不知放在哪裡比較好。

    最後,他把它放在了書櫃上。

    “太好了。

    ”他開玩笑時用的嗓音像諾曼底人,這也是他父親偶爾喜歡用的嗓音。

    “特拉、拉、拉萬歲,神父先生!” 箱子很快空了。

    昂圖瓦納手裡拿着從箱底找出來的兩隻用長毛絨做的小框架,随意地看着。

    這其實是昂圖瓦納的外公和母親的相片:一個漂亮的老頭兒身穿燕尾服站立着,手放在堆滿書的獨角桌上;一個年輕的女人,眉目清秀,身上穿的上衣是方形開襟,兩束柔軟的卷發垂落在肩上。

    他平常很喜歡看母親的這張相片,就像是真的見到了她一樣。

    這張照片是蒂博太太訂婚時拍的,之後他再也沒見過母親這樣梳妝。

    雅克出世後她就去世了,那時候他還是個9歲的孩子。

    他開始緬懷外祖父庫蒂裡埃,他是個經濟學家,也是麥克馬洪的朋友,梯也爾垮台的時候差點當上塞納省省長,還擔任過幾年學院院長的職務。

    昂圖瓦納從未忘記過他那副可愛的樣子,打着白細布領帶,帶着放在加呂沙發皮套裡的供一周用的螺钿柄刮刀盒。

     壁爐上有岩石标本和化石标本,他把兩個相框放在其中。

    接下來要開始整理書桌了,上面堆着各種什物和紙片。

    他饒有興緻地整理起來。

    整理完畢環顧四周,他感到滿足。

    一眼望過去,房間完全變了模樣。

    “剩下還有被褥、衣服,這些都是呂林大媽要做的事情了。

    ”他慵懶地想着(為了徹底脫離老小姐的保護,他堅持隻讓女門房伺候和料理底樓)。

    他取出一支緬卷,舒舒服服地躺在皮質扶手椅裡。

    很少能有機會像今天這樣,沒有明确的任務,整個晚上的時間可以自由支配。

    但他開始感到無聊。

    時間還早,接下來該做什麼呢?難道要一邊抽煙一邊東想西想?還有幾封信沒寫,算了! “哦,”他想了想,突然站起身,“我想知道埃蒙是怎麼分析兒童糖尿病的……”他拿起一本厚重的精裝書,放在膝蓋上開始翻看。

    “對……我早應該知道的,症狀很明顯,”說着皺着眉頭,“我弄錯了……如果當時菲力普不在,這孩子可能就完了……這些都是我造成的……都是我,不,畢竟……”他将書合上,并扔到了桌上。

    “在那樣的情況下,指導醫生表現得真生硬!他太看重自己的地位生怕會失去!‘您制定的食譜隻會加重他的病情,可憐的蒂博!’在所有實習醫生和護士的面前,多難堪!” 他将手放進褲兜,走了幾步。

    “那時候我應該回敬他幾句的,比如說‘如果您做好了自己的事情’太棒了。

    他會告訴我:‘蒂博先生,我認為,如果這樣做,就不會有人……’這時我會讓他閉嘴:‘請原諒!假如您早上能按時上班,拿到診療結果,而不是在十一點半就偷溜,為了賺外快去照料您的女病号,我就不必做本來應該是您做的工作,也就不會出現危險了!’太好了!就這樣當着所有人的面說!他在接下來的半個月一直對我闆着個臉,但我根本不在乎。

    去他的!” 一種惡狠狠的表情爬上他的臉,他聳聳肩,随随便便地開始給挂鐘上發條。

    他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馬上披上外衣,回到原來坐過的位子。

    前一秒鐘的所有得意都消失了,他心裡留下的都是冰冷的印象。

    “笨蛋。

    ”他苦笑了一下,不知為何又跷起了二郎腿,接着點了一支煙。

    他在說“笨蛋”的同時也想着菲力普大夫過人的眼力、經驗和本能。

    這時候,指導醫生的天分形成一個龐然大物,讓人感到壓抑。

     “那我呢?那我呢?”他感到有些窒息,“是不是有一天我也能和他一樣眼明手快呢?想要成為一名傑出的臨床醫生,除非擁有這種穩操勝券的洞察力。

    我是不是……是的,記憶、勤奮、堅持……抛開這些從屬的優點,我是否還有别的特長?我已經不是第一次在容易診斷的病例上摔跟頭了——對,這非常容易診斷。

    總之,是個很典型的病例,特征突出……啊,”他猛地伸出雙臂,“這不是孤立的一件事:工作,成功!成功!”他臉色蒼白。

    “明天,雅克!”他想着,“明天晚上,雅克就會住進隔壁的房間,而我……我……” 他一下蹦了起來。

    他預想的和弟弟一起生活的計劃突然顯露出原有的面貌:這真是無法挽回的瘋狂行為!他不再想自己已經扛起的責任,隻想今後不管怎麼樣也要清除前進的阻礙。

    他想不通,自己怎麼會突發奇想決定攬下一份拯救的工作。

    他還有多少時間可以浪費?每個星期難道隻有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