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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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南長久為中國藩屬,它的皇帝向天子進貢。

    它的文化是中國的,它的廟堂供奉的是孔夫子而非喬達摩。

    皇宮很大,為一條城濠與一道宮牆環繞。

    它是中國式的,卻是赝品與二手貨;它陳舊而有些沉悶。

    你途經一條栽了小樹的整潔道路,兩旁是些花園亭閣。

    但是,花園裡雜草叢生;有淩亂的灌木,就像受到虐待的兒童,還有矮小的樹木。

    它們如此荒蕪,你覺得很難相信在後面某處,在你看不見的地方,為女人、太監和高官簇擁,住着一位在法國勢力下虛幻地統治着國家的皇帝[1]

    你覺得那是在裝點門面,他維持統治幾乎不費氣力。

    你經過色彩俗豔金碧輝煌的谒見室,擺放皇帝祖宗牌位的昏暗長廊,以及陳列皇帝有時收到的禮物的房間,有法國的時鐘,塞夫勒的瓷器,中國的陶瓷和玉器;但是,正如你的朋友結婚,他們若非貧窮并有所需要的人,而是什麼也不缺的有錢人,你反倒送他們一件更為貴重的禮物,所以,送禮者在這裡的慷慨都有精明掂量。

     可是,越南春節的典禮蔚為大觀。

    這是中國新年的慶典,皇帝再度效仿天子,接受高官朝賀。

    我收到一封請柬,在清晨七點,尴尬地穿着禮服和硬邦邦的襯衫,與一群裝束跟我相類的法國文官和很多軍官來到皇宮門口。

    法國專員駕到,我們随他進宮。

    廣庭之中,身穿光鮮奇異軍服的士兵排列成行,他們前面是依照官階排列的兩行高官,文臣在右,武将在左。

    下面一點,則是太監與皇家樂隊,兩邊各有一頭盛裝禦象,并有一人手執一頂禦傘罩住象輿。

    高官穿的衣服為滿人樣式,腳蹬白色厚底的高靴,身着華麗刺繡的廣袖綢袍,頭戴镂金的黑帽。

    号角吹響,我們這些歐洲人擁進谒見室。

    裡面很暗。

    皇帝坐在台上。

    他身穿金袍,陷入寶座以及寶座上方華蓋幕布的一片金光之中,所以乍看之下,你很難發覺有個活人在那兒。

    他站了起來。

    台上每個角落都站着一位手執禦扇的藍衣人,寶座後面站了一排深藍衣服的仆役,拿着禦用的器具、盛有槟榔子的盤子、痰盂以及我說不出來的物件。

    稍稍靠前,兩名士兵身穿華麗的橙色衣服,将一柄金劍在身前握得筆直;他們立如雕像,目不斜視。

    皇帝也像一尊雕像,站得紋絲不動,蠟黃的細長臉上毫無表情。

     法國專員緻辭,皇帝念了答辭。

    他的嗓音很尖,有點單調,聽來就像念經。

    歐洲人退到大殿一側,皇帝坐了下來。

    寶座前方有個矮壇,皇帝的伯父,一個灰白胡須稀稀疏疏的小老頭,現在站在上面,就像兩本書裹在紅綢裡。

    然後,皇帝的兩位兄弟在矮壇前就位,不是面朝皇帝,而是彼此相對,與此同時,院内一直靜立着聆聽講話的高官,依次上到為他們準備的竹席。

    他們也是彼此相對而非面朝皇帝。

    樂隊開始演奏,歌隊唱起歌來。

    這是表示兩位王子與院内高官将要轉身面對皇帝。

    合唱停止了,王子與高官跪了下來,前額觸地。

    他們舉動如一。

    皇宮門上的塔樓,一面大鑼響起,歌隊又開始唱歌。

    然後,如同訓練有素的士兵,衆高官齊刷刷俯伏在地。

    這一動作重複了五遍。

    皇帝漠然坐着,對此禮拜無動于衷。

    他就像一尊金裝偶像。

    前天看來還是非常俗豔的谒見室,現在卻因這些錦衣繡服的襯托,有了一種即使不能叫做華麗但至少可以稱為粗野的壯觀。

    随後,所有高官三鞠躬并随意散開,王子們面帶微笑,與他們的法國朋友握手,抱怨穿着長袍太熱,皇帝則不太體面地走下寶座。

    他快步走進像是前廳的地方,朝臣和外國人跟着他。

    那裡站了兩排手執禦傘和各類旗杆的士兵,一隊綠衣聽差擊着鼓吹着橫笛并且起勁敲鑼。

    甜香槟與點心、甜品和雪茄一道四處派發。

    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