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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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化是個惬意小城,有些英格蘭西部教堂城的悠閑風味,雖是國都,但不堂皇。它建于一條大河兩岸,一座橋梁橫跨其上,而酒店則為世上最差之一。它極為肮髒,食物很糟糕;但它又是雜貨鋪,供應殖民者所需的種種,從露營設備和槍支、女帽和男式成衣到沙丁魚罐頭、肥鵝肝醬和伍斯特辣醬;所以,饑餓的旅行者可以用罐頭食品來彌補菜譜的不足。到了晚上,城裡的居民來這裡喝咖啡飲利口白蘭地,要塞的軍人來玩台球。法國人不怎麼考慮氣候與環境,為自己建造了相當惹眼的結實大屋;它們看似退休的雜貨商在巴黎郊區的别墅。

    正如英國人将英格蘭帶去英國殖民地,法國人也将法蘭西攜往法國殖民地;在這件事情上,因為島國特質而遭責難的英國人,可以理直氣壯答道,他們并不比鄰國來得特出。但是,即使最膚淺的觀察者也看得出,這兩個國家對待屬國土著的方式大不相同。法國人深信人人平等四海一家。對此,他有點不好意思,為免你取笑,他趕緊自嘲;但他就是那樣,他不能不那樣;他不能不讓自己将黑色、棕色或黃色皮膚的土著看成跟他一樣的人,有着同樣的喜怒哀樂,他無法自認為仿佛屬于不同的人種。他雖然不容自己的權威受到侵犯,堅決對付土著想要減輕束縛的任何企圖,但在日常事務中,他對他們友好和善,既無屈尊俯就,亦無高人一等。他向他們灌輸他特有的成見;巴黎是世界的中心,每一個安南青年的抱負,就是一生之中至少看它一眼;你很難遇到一個人不深信法國之外既無文學藝術亦無科學。但是,法國人會跟安南人坐在一起,跟他一起吃飯、喝酒與玩耍。在市場裡,你會看到儉省的法國女人臂挎籃子跟安南主婦推推撞撞,講價講得一樣厲害。沒人喜歡讓别人占有自己的房子,即使那人操持得更有效率,比房主還會維修保養;就算主人給他裝了一台電梯,他也不想住在閣樓;我并不認為安南人比緬甸人更喜歡陌生人占有他們的國家。但是,我應該說,緬甸人隻是尊敬英國人,安南人則是欽佩法國人。有一天,這些民族必然重獲自由,令人好奇的是,到了那個時候,這些情感之中,不知道哪一種會結出更好的果實。

    安南人看上去讨人喜歡,個子很小,黃臉飽滿,黑眼明亮,衣着非常整潔。窮人的衣服是沃土的棕色,一件兩側開叉的長衫和一條長褲,系着一條蘋果綠或橙色的腰帶;他們頭戴一頂扁扁的大草帽,或是纏着一小方折得很規整的黑頭巾。富人纏同樣整潔的頭巾,穿白色褲子與黑色綢衫,外面常常套一件黑色的蕾絲上衣。這一裝束甚是優雅。

    但是,雖然在這些國度,人們穿的衣服因其獨特而吸引我們的眼光,可單獨看來,人人穿得都一樣;他們穿的是一種制服,雖然常常很趣緻,而且總與氣候相合,卻很少容許個人喜好;我不禁想到,一位東方國家的土著到訪歐洲,看到周圍令人困惑與變化多端的裝束,他肯定會大吃一驚。一群東方人就像花農的一畦黃水仙,明麗然而單調;但是,一群英國人,譬如你站在逍遙音樂會[1]的樓上透過一層薄薄的煙霧俯瞰所見,卻像一束各式各樣的鮮花。無論在東方何處,你都見不到像皮卡迪利某個晴天那樣明快多姿的裝束。真可謂千變萬化。軍人,海員,警察,郵差,信使;男人有穿燕尾服戴大禮帽的,有穿西裝戴常禮帽的,也有穿燈籠褲戴便帽的,女人身着各色絲綢、棉織與絲絨衣服,頭戴各式各樣的帽子。除了這些,還有不同場合與從事各種運動穿的衣服,有仆役、工人、車夫、獵人和侍從的裝束。我想,這位安南人回到順化,他會覺得自己的同胞穿得非常單調。

    [1]逍遙音樂會(PromenadeConcert),演奏古典音樂,但部分聽衆站在門票較為廉宜、沒有座位的區域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