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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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小河河口,我再度乘上平底汽船,越過又寬又淺的湖泊,改乘另一艘船去到另一條河。

    最後,我到了西貢。

     盡管法國人占領該國以來,這裡成了一座中國人的城市,盡管土著在人行道上閑逛,或是頭戴蠟燭熄滅器一般的寬草帽拉着人力車,西貢卻完全具有法國南部一座鄉下小城的氛圍。

    它鋪着寬闊的街道,并有漂亮的樹木遮蔭,街上熙來攘往,跟東方的英國殖民地城市那種熙攘大不相同。

    這是一個輕松愉快的小地方。

    有家歌劇院,面向一條林蔭大道,白色光鮮,依照第三共和國的華麗風格而建;還有簇新的市政廳,非常宏偉,裝飾華美。

    酒店外面是露台,喝餐前酒的鐘點,那裡擠滿留着胡須比着手勢的法國人,喝着他們在法國喝的甜膩飲料、苦艾黑醋栗酒、比赫和奎甯杜博尼酒,并用米迪[1]的卷舌口音說個不停。

    與當地戲院有點關系的快樂小婦人衣着時髦,塗脂描眉,給這個迢遙之地帶來幾分矯揉造作的歡快氣氛。

    商店裡有馬賽來的巴黎時裝和裡爾來的倫敦帽子。

    兩匹小馬拉着維多利亞馬車飛馳而過,汽車的喇叭嘟嘟叫。

    晴空豔陽高照,蔭涼處又熱又悶。

     西貢是個可以閑散幾日的惬意之地;對于散漫的旅行者,生活在這裡很是輕松;坐在大陸酒店露台的涼篷下,當頭一頂吊扇,面前一杯清飲,讀着本地報紙有關殖民地事務的激烈論争與鄰近地區要聞,可謂非常愉快。

    能夠安安穩穩将報紙廣告讀一遍,且無自己是在浪費時間的不自在,可謂非常有趣,而在這樣的細讀之中,不能随時找到騎着一匹木馬暢遊時空的機會,那你肯定是位無趣之人。

    但是,我隻待到趕上往順化的船即止。

     順化是安南的首都[2],我去那兒是要看皇宮舉行的中國新年慶典。

    不過順化靠河,往順化的港口則為土倫[3]

    就在那兒,淩晨兩點,法國輪船公司的客輪把我放了下來——那是一艘潔淨舒适的白色客輪,夠寬敞,夠通風,夠冷飲,适合熱帶旅行。

    客輪泊在灣内,距碼頭七八公裡,我上了一條舢闆。

    船員包括兩名女子、一個男人和一個小孩。

    海灣很平靜,頭上星光燦爛。

    我們的船劃進黑夜,碼頭的燈火似乎很遠。

    船進了很多水,其中一名劃槳的女子不時停下來,用一個空煤油罐往外舀水。

    好像要起風了,不久,他們扯起一張竹編的大橫帆,但是風太小,幫不了太多忙,這一程看來要走到拂曉。

    在我看來,它可能永無休止;我躺在竹席上,抽着煙鬥,不時沉入假寐,當我醒來,重新點燃煙鬥,火柴光短暫照亮蹲在桅杆旁的兩名女子棕色的胖臉。

    掌舵的男人簡短說了一句什麼,一名女子搭着腔。

    然後,又是一片寂靜,隻有我躺的甲闆下微弱的水聲。

    這天晚上很暖和,我雖然隻穿一件襯衣和一條卡其褲,卻不覺得涼,空氣柔和得如同花朵。

    我們搶風在黑夜中走了一大程,然後慢慢駛向河口。

    我們經過下錨停泊的漁船和悄悄出港的船隻。

    河岸很黑,神秘莫測。

    男人一聲吩咐,兩名女子将笨重的船帆降下,又開始劃起槳來。

    到了碼頭,水太淺,我不得不讓一名苦力背我上岸。

    這類事情我總是覺得既害怕又不體面,我抱住苦力的脖子,非常清楚這副模樣跟自己很不相稱。

    酒店就在街對面,苦力扛着我的行李。

    但才淩晨五點,天仍然很黑,酒店的人還在睡覺。

    苦力捶着門,終于,一位睡眼惺忪的仆役開了門。

    其他仆役則躺在台球桌和地上酣睡。

    我要了一個房間和咖啡。

    面包剛剛烤好,經過跨越海灣的漫長之旅,我的咖啡加牛奶還有熱呼呼的面包卷很是令人愉快,這樣的一餐,我可不是常有好運吃到。

    我被帶到一個肮髒的小房間,蚊帳又髒又破,我不知道床上的被單自從上次洗了之後,有多少商務客和法國政府的官員睡過。

    我不在乎。

    我覺得自己從未以這樣浪漫的方式抵達任何地方,我不禁以為,這肯定是一段難忘經曆的開端。

     但是,有些地方,到達就是唯一目的;它們向你保證會有最美妙的精神奇遇,可給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