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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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來不會不看一眼馬奈的《奧林匹亞》。

    我一旦從一件藝術品那裡得到特有的興奮,我就與之脫離關系了,直到多年以後,我變成了另一個人,我還可以從《利己主義者》裡面讀到一本我從未讀過的書,從馬奈的《奧林匹亞》裡面看到羅浮宮剛剛挂出的一幅畫。

    我有一種感覺,阿尤達給我的不會多過羅富裡,所以我決定忽略它。

    而且,我喜歡安逸。

    我在客棧之間奔波得夠久了,渴望一間東方酒店适度的舒适。

    我有點膩了罐頭腸和罐頭梨。

    自從離開東枝,我既沒收到一封信也沒讀過一份報,我愉快地想到,曼谷肯定有個大包裹在等着我。

     我決定直接去那兒,不在途中逗留。

    火車悠然穿過開闊的鄉野,遠處青山起伏。

    鐵路兩旁是一望無際的稻田,但也有很多樹木,所以風景頗為宜人。

    各種長勢的稻子都有,從小塊田地的青苗,到陽光下變黃的将熟稻穗。

    到處有人收割,有時候,你看到三四個農民排成一列背着大捆大捆的稻子。

    我想再也沒有什麼人類主食需要如此勞力,先是栽種,然後又為食用做準備。

    鐵路一旁的河裡,成群水牛翻騰不已,看管水牛的是個小男孩,或是一位頭頂大帽、膚色古銅的矮個男人。

    小群的禾雀飛得又白又亮,有時則是脖子細長的蒼鹭。

    鐵路一旁的車站總有一堆閑人,他們的帕朗[4]要麼鮮黃要麼深紅要麼翠綠,在灰塵與陽光下五彩斑斓。

     車到阿尤達。

    我安于看看火車站來滿足自己對這古城的好奇(畢竟,要是一位科學家可以憑借股骨再現一種史前動物,一位作家為什麼不能從一個火車站得到他想要的那些感受呢?賓夕法尼亞車站具備紐約所有的神秘,維多利亞車站則有倫敦巨大的陰郁和疲憊),我目光漠然将頭伸出車窗。

    但是,一個後生跳過來迅速打開車門,令我差點摔到月台上。

    他頭戴一頂小小的圓形遮陽帽,身穿白色的斜紋卡其外套,一條黑色的絲綢帕朗弄成馬褲的樣子,腳上是黑絲襪和漆皮便鞋。

    他的英語講得流利。

    他說他奉命來接我,會帶我去看阿尤達要看的一切;棧橋有艘汽艇等着,要帶我去河上到處看看;他已安排了一輛馬車;而客棧早上已經清掃幹淨了;他最後說: “一切都好。

    ” 他一口閃亮的大白牙對着我微笑。

    這後生黃臉光滑如一隻簇新盤子,顴骨高聳,眼睛黑亮。

    我于是不忍告訴他我不會在阿尤達逗留,而他的确也沒給我時間,就叫來搬運夫把我的行李搬下車去。

     他很盡責。

    他令我無所遺漏。

    我們從車站沿着一條羅望子樹遮蔭的寬街步行,街道兩旁是些中國商鋪,陽光明媚,途人構成一幅幅迷人的小風景,所以我本想在此逛逛;但我的導遊告訴我,這裡沒什麼好看,你得去曼谷逛商店,那兒有你在歐洲可以買到的所有東西;他柔中帶着果決,領我去到棧橋。

    我們上了汽艇。

    河很寬,水很黃。

    一路都是賣東西的船屋,泥濘的岸上,樁木支撐的房子坐落在果樹之中。

    我的導遊帶我去到岸邊一個圍牆圈住的地方,那裡曾是一座皇宮,現在隻是廢墟,從前可能做過谒見室的房間裡,有一張禦床和一把禦椅,還有一些木雕殘片。

    他讓我看數不清的佛陀頭像,有銅像,也有石像,它們來自羅富裡,或是阿尤達衆多寺院的出土之物。

    我們順着一條路走了一會兒,一輛小馬車和一匹倔強的小馬在那裡等着我們。

    安排得真好!我們沿着一條惬意的林蔭路驅車兩三英裡,道路兩旁座座農舍,每家門外有個紙糊小塔,塔上插了很多小白旗,目的是讓這家人不得霍亂。

    我們來到一個大公園,有着綠色的空地,是個野餐的好去處,這裡是一所宮殿和幾個大廟的遺址,有很多廢棄的佛塔,其中一座廟内,有尊銅制的巨佛坐像,它舍棄一切,孤單寂寞,卻又漠然處之。

    到處都有孩童在樹下玩耍。

    暹羅小男孩眼睛大,頭發鬈,樣子調皮,非常可愛。

    我的導遊順帶指給我看開着淡紫色花的一種灌木。

    他告訴我,當你看到它,就可确信沒有老虎。

     “你們英國沒老虎。

    ”他笑道,不過,我覺得他并非沒有傲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