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關燈
我們騎馬經過一片新生的柚木林,直到我準備過夜的村子。這兒有個警署,很整潔,園子裡有花;負責的警官雖然身穿卡其制服,手下一衆整齊的士兵,但看到一位白人與如此氣派的随從,還是有點慌張,他告訴我們這裡沒客棧,要我們去寺廟。寺廟距大路約四分之一英裡,我騎馬穿越稻田而去。這是很窮的小廟,隻有曬幹的磚頭砌成的谷倉式房屋,裡面是些佛像,還有一間木頭平房,住着僧人與沙彌。我的床和露營器材就架在殿内,跟俯視我的佛像為伴。僧人沙彌倒也不以為怪。他們興趣盎然審視我的物品,他們看我吃東西,就像一群人觀看動物園的野獸進食,到了晚上,他們站在我的周圍,好奇地看我玩單人紙牌。不一會兒,他們就明白了我的複雜動作,當我看準機會,将一打合适的牌大膽地排成一行,他們吸了一小口氣(就像空中飛人離地一百英尺翻筋鬥時,沉默的觀衆發出歡喜和痛苦的抽泣)。但是,人性的弱點就是這樣,一旦他們中間的某人略知一二,激動地跟其他人低聲解釋,大家就興奮地叫喊,高興地比劃,緊緊把我圍住;他們抓着我的手臂指給我看我應該移動的那張牌(不懂暹羅話的我,該如何解釋一張紅桃六決不能放在一張方塊七上面?);我得動武,才能阻止他們移動我打算考慮周全之後再動的一張牌,而當我這樣做了,我的舉動赢得一陣喝彩。看别人玩單人紙牌,沒有人,不論他是佛寺僧人,還是英國首相,可以忍着不提建議。

    八點,沙彌用單調平闆的聲音誦着經文,其中有些人在抽方頭雪茄,然後,黑夜中隻剩我一個人。殿堂無門,青色的夜進來,台上的佛像隐隐閃光。地闆很幹淨,是積功德的女人清掃的,但是螞蟻多得很,我猜是被信衆禮佛的米飯吸引而來,它們令人很難入睡。過了一會兒,我不再抱有希望,幹脆起身。我走到入口處,看着外面的夜色。空氣宜人。我見到有人走來走去,不一會兒,發現那是丘卓。他也睡不着。我給了他一支方頭雪茄,我們在殿堂的台階上坐了下來。他有點瞧不起這種暹羅佛教。僧人似乎不是像佛祖命令的那樣出去托缽,而是讓信衆把米飯和食物帶來寺院。如很多撣人那樣,丘卓做過一陣沙彌,他不無得意地告訴我,他出去托缽從未失敗過。他一陣暗笑。

    “我總是先去自己家,把可口的飯菜放到缽底。我用一片樹葉蓋住它,繼續乞食直到裝滿。然後,我回到寺院,把葉子上面的東西扔給狗吃,而我吃自家的好飯菜。”

    我問他是否喜歡這種生活。他聳聳肩。

    “沒事可做。”他說。“早上勞動兩小時,晚上誦經,但一天别的時候都沒事。到了又回家的時候,我很高興。”

    我誘他講講輪回。

    “我家附近有個村人記得他的前世。他死了十八年,他來到村裡,認出他的老婆,他告訴她他們以前放錢的地方,他讓她想起她忘了很久的事情。他進到屋子,說有個壺是怎麼補的,他們一看,果然是像他說的那樣補的。那女人大哭,鄰居都驚呆了,全國各地都有人來看他。他們在報上說起這事。他們問他問題,每個問題他都有答案。他知道自己前世村裡發生的一切事情,大家一想,他說的都是真的。但是結局不好。”

    “為什麼,怎麼回事?”我問。

    “唉,他兒子成人了,他們把田和牛都分了。他們不想把一切再交回去。他們說,他風光過了,現在輪到他們了。他說他要去打官司,而做母親的說,她會證明他說的都是真的。您看,先生,她希望再有一個好看的年輕老公,但是兒子們不想要一個好看的年輕父親,所以,他們把他帶到一旁,說他要是不走開,他們就會打死他,于是,他帶上家裡的錢和他能拿的一切走掉了。”

    “他把老婆也帶走了?”

    “沒有,他沒帶她走。他沒告訴她他要走。他隻是走掉了。她很傷心。當然,她什麼也不再有了。”

    我們一直聊到方頭雪茄抽完,然後丘卓給我找了一點煤油,我們把它塗在我的床腳辟螞蟻,我回到床上睡着了。但是,殿堂入口正東朝向,黎明将我喚醒,我看到天上一大片粉紫。随後,一個小沙彌端着一個盛了四五塊米餅的大盤子進來。他跪下來,穿着黃衣的身子很是矮小,大眼睛黑黑的,念了幾句經文,随即将大盤子留在佛像前。他剛一走開,一隻顯然守在那裡的野狗飛快地溜進來,銜起一塊米餅又跑了。初升的太陽照着金色的佛像,予它一種自身沒有的華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