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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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景棟過了将近一周。天氣晴和,圓屋整潔寬敞。經過這麼多天的路途艱辛,沒有多少事情做,想起床才起床,穿着睡衣吃早餐,拿本書閑散一個上午,真是令人愉快。因為,你要是以為不趕火車不上路赴約就是自由,那就錯了。你做這做那的時間,就像你住在城市每天早晨得去上班那樣明确。你的行動并非由自己的心血來潮決定,而是取決于行程的長短與騾子的耐力。你雖然會覺得早半小時或遲半小時抵達當日終點沒什麼要緊,但早晨總是趕着起床,忙着準備,急着動身,不要有所耽擱。

    我對景棟的感受并不意氣用事。這是一個村莊,比我路上經過的要大,但仍是一個村莊,有寬敞的木屋,有寬闊的泥土街道,而我經由它們去發現自己感興趣的目标。不趕集的日子,這裡空空如也。大街上隻有幾條瘦骨嶙峋的野犬。一兩家店内,一個女人抽着方頭雪茄閑坐在地闆上;她不會想到這樣的日子還有主顧;另一家店裡,四個中國佬蹲着賭錢。寂靜。灰撲撲的路上有很深的車轍,晴空豔陽将它曬得熱辣。三個小女人頭戴有趣的大帽突然出現,排成一列經過;她們用竹擔挑着兩個籃子,她們膝蓋彎曲,走得很快,好像要是走慢一點,她們就會被擔子壓垮。空蕩蕩的街上,她們稍縱即逝。

    寺院也是寂靜。景棟可能有十來所,站在圓屋所在的小山望着城鎮,可以見到它們高聳的屋頂。寺院都在院子裡,院内很多坍塌的佛塔。大殿就像一間谷倉,裡面是趺坐的巨佛,周圍有八尊或十尊别的塑像,幾乎跟佛像一般大小,但是,大殿屋頂由鍍金或髹漆的粗大柚木柱子支撐,木牆與椽子也是鍍金或者髹漆。佛祖的生平畫得粗陋,挂在屋檐上。殿内幽黯莊重,但薄暮之中,蓮花巨座上的那些佛像,就像好景不再無人理睬卻又漠然處之的神明,在他們的鍍金與鑲嵌圖案那衰敗的堂皇之中,繼續沉思着苦難與離苦、無常與八正道[1]。他們的超然幾乎令人害怕。你踮起腳尖走路,以免打擾他們的冥想,當你把雕花鍍金的大門阖于身後,再度出到溫暖的日光下,你松了一口氣。你覺得自己就像一個人偶然誤闖某幢房屋裡的一個派對,一旦明白自己犯錯,就馬上逃走,并且希望沒人注意到自己。

    [1]八正道為佛教基本教義,指八種通往涅槃解脫的修行方法,即正見,正思,正語,正業,正命,正精進,正念,正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