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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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趣也有益處。

    但是,我曉得單人紙牌的十七種玩法。

    我試了蜘蛛牌戲,但根本玩不通;我試了他們在佛羅倫薩俱樂部玩的那種單人紙牌(你應該聽到佛羅倫薩有些貴族家庭如巴吉或史特羅吉家的人勝利過關時的叫喊),我還試了最難的一種單人紙牌,那是來自費城的一位荷蘭紳士教我的。

    當然,完美無缺的單人紙牌從未有人發明。

    這需要很多時間來玩;它應該很複雜,要你動用所有才智;它應該要求深思,要求你有缜密推理,運用邏輯并權衡機遇;它應該充滿絕處逢生的逃亡,所以,你出錯了牌,眼見大禍可能臨頭,就會心跳不已;當你覺得自己的命運有賴于翻開的下一張牌,它應該令你在懸而不決的絕頂頭暈目眩;它應該令你痛苦焦慮;它應該具有你必須避開的危險,以及隻有不顧一切的勇氣才可克服的艱難;最後,你要是不曾出錯,你要是抓緊時機,勒住無常命運的脖子,你的努力就将取得勝利。

     但是,因為這樣一種單人紙牌并不存在,我最後總是回到那個令甘菲德之名不朽的牌戲[1]

    當然,它雖然很難玩通,但你至少知道某些結果,而當看似滿盤皆輸,突然翻出的一張好牌卻可讓你松一口氣。

    我聽說紐約有位可敬的先生是個賭徒,他一副牌賣你五十美金,而你玩通的牌每張付你五美金。

    那地方富麗堂皇,晚餐免費,香槟任喝;為你洗牌的都是黑人。

    地上鋪着土耳其地毯,牆上挂着梅索尼耶[2]與萊頓爵士[3]的畫,還有真人大小的大理石像。

    那地方我想肯定很像蘭斯唐大廈。

     隔了這麼遠回憶起來,它于我有些風俗畫的迷人之處,當我擺好七張牌,然後六張,我自叢林平房的靜室(好像是把望遠鏡倒過來看),看到玻璃枝形吊燈照得通明的那些房間,人群,煙霧,還有賭窟内緊張而悲慘的氣氛。

    這個繁雜、堕落與揮霍的精彩世界讓我停留片刻。

    世人犯下的一大錯誤,是以為東方堕落;恰恰相反,東方人有着普通歐洲人将會覺得美妙的适度。

    他的美德并非如歐洲人的美德那般,但我認為他更高尚。

    說到堕落,你必須在巴黎、倫敦或紐約找尋,而非去到貝拿勒斯[4]或者北京。

    但是,這是否因為東方人不像我們那樣被罪惡感所壓迫,覺得無需違反在其久遠曆史中制定的适宜法則,或者,是否就像東方的文學藝術所展示的(它充其量隻是令人費解,不過單一主題的重複變化),他沒有想象力,我何人也,可以論說? 我該上床了。

    我鑽進蚊帳,點燃煙鬥,讀起專為此刻準備的小說。

    我一整天都盼着它。

    這是《蓋爾芒特家那邊》,我擔心自己太快讀完,嚴格限定每次隻讀三十頁(我以前讀過,我要是讀完,真是不能再讀了)。

    當然,很多地方非常沉悶,但我在乎什麼?我甯願被普魯斯特悶住,也不要别人逗我開心,而三十頁我太快就讀完了;我似乎得讓兩眼悠着點兒,不要跟着一行行字跑得太快。

    我熄了燈,陷入無夢的睡鄉。

     但我敢說,睡不熟十分鐘,打鳴的公雞就會喚醒我;院内很多聲音,先是一種聲音,停了一下,又是另一種聲音,就會打破夜的寂靜。

    集合的燈光溜進我的房間。

    新的一天開始了。

     [1]即甘菲德牌戲,因美國賭徒理查·甘菲德而得名。

     [2]梅索尼耶(JeanLouisErnestMeissonier,1815-1891),法國畫家。

     [3]萊頓(FrederickLeighton,1830-1896),英國畫家。

     [4]印度東北部城市瓦臘納西的舊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