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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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次上路。

    日複一日,千篇一律,但并不沉悶。

    黎明,一隻打鳴的公雞喚醒我;院内很多聲音,先是一種聲音,停了一下,又是另一種聲音,帶着一絲猶疑,不知不覺打破了夜的寂靜,就像一曲交響樂中,一種樂器接着另一種樂器奏出第一段主題,一日的主題與人類的勞作,院内各種聲音讓我再也睡不着:有一頭騾子的脖子系有鈴铛,它一活躍或是閃避就叮當作響,一頭驢在叫;騾夫懶洋洋地走動,壓低聲音交談,大聲喚着牲口。

    集合的燈光溜進我的房間。

    然後,我聽到我的仆人們在走動,不一會兒,名叫阮臘的噶喀仆人端茶進來,收起我的蚊帳。

    我喝着茶,吸着一日之中第一支香煙。

    我的腦子裡都是愉快的念頭,零星的對話,一個比喻或一段铿锵有力的短句,給某個人物添加一兩個特征,一段情節,而懶洋洋躺在那兒讓我的想象漫遊真是令人愉快。

    但是,阮臘把我的刮臉水悄悄端進來了,想到水很快就會涼,我趕緊起床。

    我刮了臉,洗了澡,早餐已經備好。

    我要是運氣好,村長或平房門衛還會送我一隻木瓜。

    很多人讨厭這種水果,它的确需要你去習慣;但一旦嘗過,你就會很喜歡。

    它集清香與藥效于一體(是否因為含有某些幫助消化的奇妙成分?),所以,吃這種水果,你不僅滿足口腹,而且兼顧心靈。

    它就像一位漂亮女子,與之交談,身心皆可得益。

     随後,我抽着我的煙鬥,為了醒神,我怕是夠悠閑地讀着一冊不太笨重可以一卷在手的哲學論著。

    第一批騾子已經出發,我的卧具現在卷起來了,我用早餐的餐具收進了相應的箱子,所有東西都由留在後面的騾子馱着。

    我讓他們先走。

    我一個人留在平房,我的小馬拴在栅欄上,我留心觀望,可以說,盡管村子就在我的四周,平房外面長着樹木,房内的桌椅卻歸于沉寂,而它們曾因我和旅隊的到來而被粗暴掠用了幾個小時。

    當我走下台階解開小馬,寂靜,就像一根指頭壓着嘴唇的瘋癫老婦,經過我的身旁,溜進我離去的房間。

    挂在釘子上的公路地圖更為實在,因為我已離去,我一直坐着的躺椅發出一聲吱嘎的歎息。

     我策馬而去。

     我追上了騾隊,他們距下一處平房很近了,知道快到了,他們加快了步伐。

    他們現在走得有點匆忙,鈴在響,行李在晃,騾夫對着騾子喊叫,彼此呼喚。

    騾夫都是雲南人,身材魁梧,臉色古銅,衣衫褴褛,一身髒污,但他們滿不在乎,無憂無慮。

    他們邁着懶洋洋的步子行走于亞洲各處,行行複行行,他們的黑眼睛裡,是空曠的大地與淡藍的遠山。

    院子裡,騾子圍着騾夫擠成一團,都想自己的背囊先卸下來,一陣喊叫、踢打與推撞。

    背囊用皮帶捆在轭上,要兩個人才解得開。

    解開之後,騾子後退一兩步,彎下腦袋,仿佛因為得到解脫而道謝。

    随後,放背囊的鞍子取下來了,騾子躺在地上滾來滾去,舒解背部的疼痛。

    一頭接一頭,卸下負擔的騾子漫步走向院子外面的青草與自由。

     苦金酒在桌上等着我,然後我用咖喱餐,飯後我躺在一把躺椅上睡了起來。

    當我醒了,我就帶槍出去。

    村長派了兩三個後生,帶我去可以獵鴿或者野雞的地方,但是獵物很膽怯,我的槍法不好,通常徒勞無功而返,不過在樹叢裡爬摸一氣。

    天黑了。

    騾夫喚着騾子,把它們關在院内過夜。

    他們用一種尖利的假嗓喚騾,聲音粗野,聽來簡直不像人聲;這種喊叫奇特甚至可怕,令人隐約想到亞洲的廣袤,還有天曉得他們是源自多少世代以前的那些遊牧部落。

     我讀書讀到晚飯備好。

    我要是那天渡過一條河,就吃一條多刺無味的魚;要是沒過河,則是沙丁魚或金槍魚罐頭;一碟硬邦邦的肉,還有我的印度廚子會做的三道甜品之一。

    然後,我就玩單人紙牌。

     我一擺好牌就自責。

    想到人生短暫,一生中有那麼多重要的事情要做,這隻能證明你習性輕浮,竟然把自己的時間浪費在這樣的事情上面。

    我帶了很多可以令自己與他人獲益的書,有文體方面的經典之作,研讀它們,認識我們書寫的這一艱深語言,我可以有所進步。

    我有一冊莎士比亞悲劇全集,開本小巧,足以放進衣袋,我決心旅行途中每天讀上一幕。

    我向自己保證,這樣做既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