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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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和鮮花環繞四周。

    一品紅的鮮豔使房子更顯漂亮。

    它少了些公共工程處平房通常所有的簡樸,我很高興選擇這個地方逗留一兩天,讓騾子和我疲乏的四肢得以休息。

    從窗戶望去,群山環抱的河流,看似一條經過裝飾的水流。

    我看着筏子來來往往運送騾子與行李。

    騾夫興高采烈,因為他們就要歇歇了,而我之前給了工頭一點錢,他們可以好好吃一餐了。

     随後,他們完工了,仆人們把我的東西拿了出來,安甯降臨,河流空空,複歸朦胧的遙遠,仿佛從未有人在其彎曲的河谷曆險。

    萬籁俱寂。

    白晝消逝,甯靜的河水,甯靜的山林,甯靜的夜晚,三者美妙無比。

    日落之前某一時分,那些樹木似乎從暗黑的叢林中分離出來,成為單獨一員。

    然後,你分辨不出林中樹木。

    當此奇妙時光,樹木似乎獲得一種新的生命,所以,不難想象樹精栖息其間,趁着暮色,它們将有能力變換自己的位置。

    你感覺某一未定時刻,它們會有奇事發生,它們會奇妙地改變形狀。

    你屏住呼吸等待奇迹,這一想法帶着一絲驚恐的期盼,令你内心激動。

    但是夜幕降臨;這一刻過去了,叢林再度收回它們,就像塵世收回年輕人,他們内心以為年輕就是天賦,但是瀕臨一次偉大的精神奇遇,他們在刹那間躊躇不前,于是被周遭吞噬,沉回茫茫人海。

    樹木再度成為叢林一員;它們靜止不動,即便不是一團死寂,也隻是過着郁悶倔強的叢林生活。

     這地方如此可愛,平房及其草地與樹木如此溫馨安甯,有一陣子,我不禁想在這裡不止住上一天,而是一年,不止住上一年,而是一世。

    這裡到火車站要十天,我與外界的唯一聯系,就是偶爾來往東枝與景棟之間的騾隊,我唯一的交往,則是河對岸邋遢村落的村民,我就這樣過上很多年,遠離塵世的騷動、嫉妒、苦痛與怨毒,連同我的思考,我的書,我的狗,我的槍,還有我周圍那些廣袤、神秘與茂盛的叢林。

    但是,唉,生活不止由年份組成,還有小時,每天有二十四個小時,并非自相矛盾,這比過上一年還要艱難;而我知道,一個星期之後,我不安的靈魂就會驅我上路,不是去往想好的真實目标,而是如枯葉般被一陣風吹得沒有目标地亂飛。

    但是身為作家(非詩人也!不過一介小說家),我可以讓别人過自己過不了的生活。

    此地适合上演年輕戀人的牧歌,我讓自己的想象漫遊,想出一則故事來配襯這片甯靜可愛的風光。

    但是,不知為什麼,我擺脫不了美總是包含一些悲劇東西的這一窠臼,我的虛構陷入乖張模式,我貧弱的想象遭逢失敗。

     突然,我聽到院内一陣喧嘩,我的噶喀仆人這時端了一杯苦金酒進來,我習慣用這個來打發即将過去的一天,我問他怎麼回事。

    他的英語講得還可以。

     “淹死的那頭騾子,他回來了。

    ”他說。

     “死的還是活的?”我問。

     “哦,他活得上好。

    趕騾的家夥他狠狠打了騾子一頓。

    ” “為什麼?” “教他不要賣弄。

    ” 可憐的騾子!擺脫了重負與磨着它身上痛處的鞍子,看到眼前寬闊的河流與河對岸的青山,它興奮得都快瘋了。

    啊,為了撒撒野!不過是這些天來單調勞作之後的放縱,感受一下四肢活力的快樂。

    沖入河中,然後被不可抗拒的水流帶走,拼死争鬥,氣喘籲籲,對死亡突生懼怕,而最後去到幾英裡外的下遊,掙紮上岸。

    沿着叢林小路奔跑,随後夜色将至。

    好,它撒過野了,它覺得這樣更好,現在,它可以悄悄回到院内,别的騾子都在這裡,它準備第二天或第三天再次負重,在隊伍中安安靜靜走它的路,鼻子對着前面騾子的尾巴;而當它回來,曆險之後高高興興,安安心心,他們卻打它,因為他們說它一直都在賣弄。

    就好像它很在乎他們,所以才費勁賣弄一番似的。

    唉,好吧,該打。

    哎喲,可憐! [1]中國境内稱為怒江。

     [2]西班牙南部一條河流。

     [3]柯特茲(HernanCortez,1485-1547),西班牙探險家,為阿茲特克帝國的征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