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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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雖然不是百折不撓的觀光者,還是去了阿瑪拉普拉,從前的緬甸都城,今天的散亂村莊,這裡的道路兩旁,羅望子樹高高聳立,樹蔭下面,絲綢織工忙忙碌碌。羅望子樹茂盛莊嚴,樹幹粗糙多節,蒼白如順流而漂的柚木,樹根則像地上劇烈扭動的巨蛇;它的葉子呈花邊狀,如同蕨類植物,樹葉盡管精美,但因為太厚而樹蔭濃密。它就像老農之妻,飽經風霜,然而粗壯矍铄,披了一件不相稱的絨絨棉紗。綠色鴿子栖息在樹枝上。男人女人坐在小屋外紡紗或繞絲線,他們的眼光柔和而友好。孩子們在大人周圍玩耍,野犬睡在道路中央。他們像是過着适度勤勉、快樂與安甯的生活,而你心中掠過一絲念頭,就是這些人至少找到了解答生存之謎的一種方法。

    我接着去看勐拱的大鐘。這裡是座尼寺,我站着正看,一群尼姑把我圍住。她們穿的袍子跟和尚一模一樣,但并非和尚那種漂亮的黃色,而是髒兮兮的暗褐色。這些矮小老婦沒牙,腦袋剃光,但頭上蓋了一層薄薄的灰白發茬,年老的小臉皺紋很深。她們伸出枯瘦的雙手要錢,用空洞蒼白的牙床喋喋不休。她們的黑眼睛警覺而貪婪,她們的微笑很是頑皮。她們很老,無牽無挂。她們像是以一種富于幽默感的冷嘲熱諷看待人世。她們曆經種種幻滅,帶着惡意與含笑的輕蔑存活。她們不寬容人的愚行,也不遷就人的弱點。她們對世事全無依戀這一點,有些東西隐約令人驚恐。她們不再有愛,她們不再有分離之苦,死亡對她們來說不再可怕,除了笑聲,她們如今一無所剩。她們撞響大鐘讓我聽;咚,咚,它響着,一聲長長的低音沿河而下慢慢回響,鐘聲莊嚴,似乎召喚着軀殼中的靈魂,提醒它雖然萬物皆為幻象,但是幻象之中還有美;随着鐘聲,尼姑們爆出一陣粗俗的咯咯笑聲,嗨,嗨,嗨,這是模仿大鐘的聲音。蠢人,她們的笑聲說,蠢人和傻瓜。隻有笑聲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