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山巅

關燈
毫不在意無生命的或者有生命的東西。

    在夜間,它的大嘴嚼呀嚼,我能聽見它在星光底下穿越高山。

    很快,它會走出迷霧,龐然大物,來到我的窗前睜着一對兇巴巴的大眼睛盯着我看。

    它是“熊觀音”,它的蹤迹意味着陰沉的秋風。

     我等待着它。

    它從來沒有出現。

     終于下起了秋雨。

    整夜大風卷着滂沱大雨,我烤面包似的躺在溫暖的睡袋裡;一早醒來便是寒冷荒野的秋日,強風勁吹,大霧疾走,雲層飛馳;突然,豔陽高照,純淨的陽光照耀在一塊塊坡地上,我的爐火噼啪作響,高興得我敞開嗓子歌唱。

    窗戶外,一隻花鼠直挺挺地坐在一塊岩石上,緊抱前腿,啃着兩隻爪子間的燕麥——環顧整個世界,它是小小的堅果王。

     夜複一夜,想到星星我就開始意識到“星星就是言語”,銀河裡所有數不清的世界都是言語,這個世界也是如此。

    我意識到不管我在哪裡,不管是在充滿思想的小房間裡,還是在這個無窮無盡的星星和高山的世界裡,一切都在我的頭腦中。

    沒有必要孤獨。

    所以熱愛現實生活吧,不要在你的頭腦中事先形成任何成見。

     在山中獨居,你的腦海中會産生多麼奇怪甜蜜的想法!一天夜晚,我意識到當你給予人們理解和鼓勵時,他們會流露出一種有趣、溫順、孩子般的羞澀眼神,不管他們在做什麼,他們都吃不準是否做得對——世界到處都是溫順的羊羔。

     因為當你意識到上帝就是一切時,你明白你不得不去愛一切,不管它有多麼壞,歸根結底,它既不好也不壞(比如塵土),它就是它,也就是說,生來就是這樣。

    就像某種戲劇,循循善誘啟迪心靈,“最神聖地演示”某種“微賤的實質”。

     我意識到我不必在獨居中隐藏自己,不過,無論是好是壞,我可以像接納妻子那樣接受社會——我意識到如果沒有“六覺”:視覺、聽覺、嗅覺、觸覺、味覺和感覺,自我本身就不會存在,就根本不可能有察覺現象,實際上也就沒有“六覺”或自我。

    對于滅絕的恐懼要比滅絕(死亡)本身糟糕得多。

    佛教舊的涅槃原則中對于滅絕的追求是絕對愚蠢的,因為死者在大地母親的懷抱裡、在無憂無慮酣睡的寂靜中表明:不管怎麼說,地球是在天堂軌道上運行的天使。

     月光下,我就躺在高山草地的邊緣,頭枕着野草,傾聽對我一時痛苦的默認。

    是的,所以當你已經在那裡的時候,要努力到達涅槃;當你已經在那裡的時候,要到達山頂,隻要留在那裡——因此,我所必須做的就是留在涅槃的極樂之中,你必須這樣做,沒有艱辛,沒有真正的小徑,沒有清規戒律,隻需知道一切皆空,醒悟,那隻是上帝宇宙意識(阿賴耶識[3])中的一種“顯靈”和“影像”,或多或少睿智地置身其中吧——因為寂靜本身是鑽石的聲音,鑽石能切割一切;寂靜是神聖空虛的聲音、滅絕和極樂的聲音,那種墓地的寂靜就像嬰兒微笑的寂靜,永恒的聲音,人們肯定相信的天恩之聲,除上帝外未曾發生任何事情的聲音(這種聲音我很快在一場喧鬧的大西洋暴風雨中聽見)。

    存在的是流溢的上帝,不存在的是和平中立的上帝,既存在又不存在的是上帝不朽的原初的天父的黎明(此刻此世界)。

    所以我說:“以不變應萬變,對于任何高山或者蚊子以及各個世界的所有各種銀河來說,這裡沒有大小長短寬厚深淺……”因為感覺是空的,老年也是空的。

    它隻是上帝意識的金色永恒,所以請實踐仁慈和同情吧,記住:人類作為人類本身并不承擔責任,因為他們無知刻薄,他們應該得到憐憫,上帝的确可憐他們,因為上帝已經面面俱到說盡說透,因為一切事物原本就是那樣,可以随意闡釋。

    上帝不是“抵達者”,他是“旅行者”,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世間一切都是“忍者”——一條毛毛蟲,上帝的一千根頭發。

    因此,應該經常明白隻有你,上帝,才是空的,醒悟的,永遠自由的,就像空洞四周的數不清的原子一樣。

     我決定當我返回山下那個世界時,我會在各種模糊不清的人類思想中努力保持頭腦清醒,我會穿行在地平線上那些像工廠冒出的煙一樣的思想之中,勇往直前…… 九月,當我下山時,森林已經金黃一片,蒼老涼爽,預示着寒潮霜凍即将降臨,最終那呼嘯的大風雪将把我的小屋完全覆蓋,除非世界屋脊上的那些狂風使它保持光秃無雪。

    當我走到小道拐彎處時,就會再也看不見那間小屋了,我會急速下山,到羅斯湖去上船,駁船将載我出山回家。

    我轉過身去,祝福荒涼峰,祝福山頂上那座“小寶塔”,感謝它們的庇護,感謝它們對我的教誨。

     [1]貝克山在當地語言中的别稱,白雪覆蓋的山峰。

     [2]littleJackassRidge,其中Jackass的意思是“蠢驢”,Jack又與作者名字“傑克”相同。

     [3]Alaya-Vijnana,梵語,意思是“無沒識”,又稱“第八識”,是佛教中的一個重要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