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居山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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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白雲在空中飄過,或者采摘藍莓,現摘現吃。

    無線電收音機音量調到足夠大,我可以聽見對荒涼峰的任何呼叫。

     日落時分,我用土豆、斯帕姆午餐肉和豌豆罐頭調配出我的晚飯,或者有時湊合着用豌豆湯就玉米松餅,玉米松餅用鋁箔包裹後在木柴爐蓋上烘烤。

    随後,我走出屋子,來到那個陡峭的白雪覆蓋的山坡,鏟兩桶雪倒入洗澡盆,再像人所皆知的“日本老婦”那樣從山坡上撿一捆倒伏的柴火。

    至于那些金花鼠和鼠兔,我把一盤盤殘羹剩飯放在小屋底下,半夜裡,我能聽見它們在四處發出丁當聲響。

    家鼠也會從閣樓裡竄下來吃一些。

     有時,我會對着山岩和樹林高聲發問,聲音穿越峽谷,或者用真假嗓音反複變換高聲叫喊——“寂寞的意義是什麼呢?”回答是寂靜無聲,于是我明白了。

     上床之前,我借着煤油燈光閱讀小屋裡不管什麼樣的書籍。

    獨居的人們是多麼渴望書籍,這真是神奇!讀完一大部醫學書、查爾斯和瑪麗·蘭姆合寫的莎士比亞戲劇梗概的每一個字之後,我爬上小閣樓,收集撕壞的便攜牛仔小說和老鼠啃壞的雜志——我也與三個想象中的對手玩過梭哈撲克。

     就寝前後,我會拿一杯幾乎煮開的牛奶,在裡面加一勺蜂蜜,作為臨睡前喜歡的飲料喝下,然後蜷縮進我的睡袋。

     每個人都應該在荒山野地裡經曆一次健康甚至枯燥的獨居生活,發覺自己完全依靠自己,因而了解到自己真正的潛在力量。

    比如,饑餓的時候學會吃,困倦的時候學會睡。

     就寝前後是我唱歌的時候。

    我會沿着在我那塊山岩的塵土中反複踩踏出來的小路來回踱步,歌唱所有我能夠記得的流行曲調,敞開嗓子高聲歌唱,除了馴鹿和狗熊,沒人會聽見。

     在紅霞滿天的黃昏,群山是粉色雪地裡的交響樂——傑克山、三傻峰、凍僵峰、金号角、恐怖山、怒火山、絕望山、彎拇指峰、挑戰者山,以及無可比拟的貝克山,它比遠處的世界更加宏偉——我自己這個小蠢驢山脊[2]使得荒涼山脈完美收官。

    粉色雪地和雲彩都那麼遙遠,精美絕倫,就像古代佛國一個個輝煌燦爛僻靜久遠的城市,風不斷地吹拂——呼,呼——轟隆隆,有時把我的小屋吹得嘎吱作響。

     晚餐我做了炒雜碎,烤了些小圓餅,将剩餘物放進一個盤子給鹿吃,月光之夜那些鹿會到來,像一頭頭奇怪安詳的大奶牛一點一點啃食物——長角的雄鹿,雌鹿和幼鹿也是這樣——我在高山草地上,面對着月光之下狹窄而又神奇的湖泊沉思冥想。

    我能夠看見冷杉反射在五千英尺底下月光照耀的湖面上,上下颠倒,指向無邊無際。

     所有昆蟲都歇息了,向月亮緻意。

     我六十三次看見日落在那座陡峭的山上周而複始——絢爛多彩的落日穿過難以形容的險崖峭壁墜入雲海的泡沫之中,那些險崖峭壁就像你在孩提時代用鉛筆淡淡描繪的一樣,帶着遠方玫瑰色的每一個希望,使你感到自己就像它們,輝煌凄涼,難以用言語描繪。

     寒冷的早晨烏雲從閃電谷波濤似的滾滾而來,宛如一場大火冒出的黑煙,不過羅斯湖依然那樣蔚藍。

     八月帶着疾風驟然而至,狂風将你的小屋吹得搖搖晃晃,幾乎不像八月的天氣——接着天空中經常飄雪,感覺有木柴煙——随後,下雪了,從加拿大一路席卷而來,狂風大作,烏雲低沉,奔騰而至,就像鋼水從鍛鐵爐裡湧出一樣。

    突然,一道綠玫瑰色的彩虹正好挂在你的山脊上,四周滿是水汽朦胧的雲層,一輪橘黃色的太陽正在騷動…… 彩虹是何物, 上帝?——一輪光環 照亮芸芸衆生 ……你走出屋子,當你在山頂漫步的時候,突然你的影子被彩虹披上了一圈光環,一種可愛的帶着光輪的神秘使你想要祈禱。

     一片根植于岩石的野草在無盡的山風中輕輕顫動,你自己可憐的柔弱的肌膚卻沒有任何反應。

     你的煤油燈在無盡燃燒。

     一天早晨,我發現了熊的糞便和蹤迹,這個畜生偷了一聽凍牛奶,用爪子擠壓罐頭,用一隻鋒利的牙齒咬它,試圖吸食糊狀的牛奶。

    在那個霧蒙蒙的清晨,我俯瞰下面神秘的“饑餓山脈”,霧氣遮蔽了山上的冷杉,一座座山崗漸漸隐去,變得無影無蹤;霧氣随風飄過,猶如一場微弱的風暴,我意識到大霧之中這隻熊正在某個地方悄悄靠近。

     看來這是隻原始熊,它擁有西北所有的地盤、所有的雪,統領所有的山脈,而我卻坐在這裡。

    它是熊王,能用爪子拍碎我的腦袋,像折樹枝那樣折斷我的脊柱,這是它的屋子,它的院子,它的領地。

    盡管我整天留意,它就是不在那些靜悄悄霧蒙蒙的神秘山坡之中露面——夜間它在不知名的湖泊間潛行;淩晨,珍珠般純潔的光亮給山坡上的冷杉投下了一道道陰影,這光亮使它敬畏地眨眨眼睛,它已經在這裡潛行覓食數千年,親眼看見印第安人和英國兵來了又走,而且還會看見更多的過客。

    它不斷聽見令它寬慰銷魂的寂靜歡快地流逝,靠近溪流時,它才意識到組成這個世界的輕薄的材料,然而,它從不談論,也不用示意動作交流,更不徒費唇舌去抱怨——它隻是用嘴啃,用爪子刨,在殘樁斷枝間笨拙地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