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海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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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人街區的深處,那是在郊區。

    不過,我跟着喬治和“重量級”(後來我們對三廚的稱呼)去了奧克蘭鬧市區的一家酒吧。

    我們就憂郁不快地坐着,喬治不喝酒,“重量級”坐立不安。

    我喝葡萄酒,我不知道該去哪裡,該做什麼。

     我在自動唱機上找到一張很好的格裡·馬利根[8]的唱片,并播放起來。

     第二天黃昏晚餐時刻,我們在灰蒙蒙霧茫茫中駛出金門大橋,不知不覺中我們已經繞過舊金山陸岬,灰色的海浪遮住了它們。

     又一次沿着美國西海岸南下,途經墨西哥;隻是這次海上航行能完全看見模糊褐色的海岸線,有時在晴天,我絕對能夠看見南太平洋鐵路經過的旱谷和峽谷,鐵路線随着它們起伏——就像觀看一場古老的夢。

     有幾個晚上我睡在甲闆上的一張小床上,喬治·瓦魯斯基說:“你這狗娘養的,總有一天早晨我一覺醒來,你不在這裡了——該死的太平洋,你以為這該死的太平洋是平靜的大洋?總有一天晚上,當你還在夢見姑娘的時候,潮汐巨浪湧來,嘩啦一下子,你就沒了——你被海浪卷走了。

    ” 太平洋上神聖的日出和神聖的日落,船上每個人都在安靜地工作或在各自的床鋪上看書,痛飲都已結束。

    平靜的日子,黎明,我在輪船欄杆處将一個葡萄柚一切兩半;我身下,它們就在那裡,微笑的海豚,在潮濕的灰色空氣中跳躍着,花哨地旋遊着;有時,在傾盆大雨中,大海和大雨融為一體。

    我為此寫了俳句: 無用,無用! ——大雨滂沱 瀉入海中! 在平靜的日子裡,我卻把事情搞得一團糟,因為我傻乎乎地把我的卧室管理工作換成了洗刷鍋碗瓢勺。

    卧室管理原是船上最好的工作,因為可以窺見肥皂劇式的隐私。

    可是,我傻乎乎地換成高級船員的侍者(酒吧勤雜工),這是船上最糟糕的差事。

    “你為什麼不笑得好看點,說聲早上好?”當我把雞蛋端放到船長面前時他說。

     “我不喜歡笑。

    ” “這樣給長官遞早餐嗎?應該用雙手将它輕輕放下!” “好的。

    ” 與此同時,輪機長也在嚷嚷:“他媽的菠蘿汁哪裡去啦?我不要這該死的橘子汁!”我不得不奔下樓去底層庫房,當我返回時,大副正在發火,因為他的早餐送晚了。

    大副留着濃密的八字須,以為自己是海明威小說中的男主角,别人必須小心謹慎地侍候他。

     當我們駛過巴拿馬運河時,我幾乎目不轉睛地看着運河兩岸奇異的綠樹、綠葉、棕榈、棚屋、戴着草帽的青年,還有遠處深褐色溫暖的熱帶爛泥(正好位于哥倫比亞沼澤地之上的南美洲),但是高級船員們又在叫喊:“快來呀,該死的,你以前沒見過巴拿馬運河嗎,午餐他媽的在哪裡?” 我們沿着加勒比海(藍色晶瑩閃亮的寶石)北上,直抵莫比爾灣,駛入莫比爾,我在那裡上岸,與一些青年喝了個酩酊大醉,随後與多芬街年輕美麗的羅絲去賓館開了個房間,誤了早上的工作。

    早上十點,當羅絲和我手牽手沿着大街散步的時候(一幅可怕的景象:我們倆都沒穿内衣内褲或者襪子,我隻套了條外褲,她套了件連衣裙,還有T恤衫和鞋子,醉醺醺地走着,她也是個漂亮妞啊!),迎面來了船長,他帶着旅遊照相機,鬼鬼祟祟的,他看見了一切。

    回到船上,他們讓我吃盡了苦頭,我說到了新奧爾良我就辭職。

     半夜裡,在雷暴雨中,輪船從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起航,向西朝密西西比河河口駛去;雷電照亮了鹽堿沼澤和浩瀚的海灣,整個美國将她的心、她的泥土、她的各種希望随着一大盆天降之水傾瀉入墨西哥灣的末日、空虛的再生,傾瀉入黑夜。

    我爛醉如泥,躺在甲闆的小床上,睜着宿醉的雙眼,将這一切收入眼中。

     輪船嘎嚓嘎嚓沿着密西西比河北上,直接進入美國大陸的心髒,不久前,我沿途免費搭車旅行去過那裡,該死的,那裡大概不會有異國情調的佐世保在等着我。

    喬治·瓦魯斯基看着我咧嘴而笑:“真是見鬼了,瘋子傑克,喝多了吧!”輪船繼續航行,在某個甯靜翠綠的河岸靠了碼頭,很像湯姆·索亞待過的河岸,拉普·拉斯上遊某個地方,在那裡裝上一桶桶油運往日本。

     我領了大約三百美元的工資,将這些錢與我在鐵路上剩餘的三百美元卷成一團塞好,又一次背起水手包,又一次上了路。

     我朝餐廳裡看了看,所有的夥伴們都無所事事地坐着,沒有一人朝我看。

    我感到一陣無名的不安——我說:“嗨,他們說過啥時起航嗎?” 他們茫然地看着我,眼睛裡卻沒有我,好像我是一個幽靈。

    喬治看着我,他的眼睛裡也有那種神态,那種神态說:“既然你不再是一名船員,不再在這條鬼一般的船上,那麼對于我們來說,你已經死了。

    ”“我們不可能再從你身上榨取更多的東西了,”我可以補充說,記得在那可怕的熱帶酷暑中,甚至一扇舷窗都不打開,他們還堅持要我陪伴,在鋪位上抽煙閑聊,實在無聊,一個個肥肥的大肚皮耷拉着,就像一堆堆肥肉。

    或者假惺惺說些幹壞事的隐私,十分沒趣。

     黑人主廚普雷斯被解雇了,與我一起進城,然後在新奧爾良老城的人行道上和我道别。

    這是一種歧視黑人的管理方式——船長比誰都壞。

     普雷斯說:“我當然很願意與你一起去紐約,去鳥園酒吧,但我必須找到一艘船。

    ” 我們在寂靜無聲的下午走下步橋。

     二廚的轎車要去新奧爾良,它在公路上從我們身邊疾駛而過。

     [1]Narrows,美國紐約斯塔滕島和長島間的海峽。

     [2]Neptune,美國新澤西州一自治市鎮。

     [3]Osh,吉爾吉斯斯坦西部城市。

     [4]UnionHall,有很多含義,可以指酒吧、聯合大廳等,凱魯亞克在《杜洛茲的虛榮》一書中曾提及去UnionHall登記申請當海員,有海員工會大廈的意思。

     [5]Prez,Preston(普雷斯頓)的昵稱。

     [6]Madras,現稱金奈,印度東南部港城。

     [7]FrankSinatra(1915—1988),美國歌手、演員,經典歌曲包括《黑夜與白天》、《我的方式》,憑借電影《亂世忠魂》獲奧斯卡獎(1953)。

     [8]GerryMulligan,全名GeraldJoseph“Gerry”Mulligan(1927—1996),美國爵士樂薩克斯管演奏家、單簧管演奏家、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