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海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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們停泊在加利福尼亞港,在他一塵不染的房間裡談論這些事情,他的房間與我貧民窟的鬥室相比簡直像個王國,這事對他來說也許事關重大,但絕不會影響大家的生活。

     “是,我會那樣做的,别擔心——呃——夥計——船長——先生……”(在新的海洋軍國主義環境中,我還不知道如何得體地稱呼他)。

    他閃爍着眼睛,身體向前稍稍傾斜,身上有着某種不健康的東西,某種東西,某種深藏不露的東西。

    我負責所有高級船員的房間,打雜,并不真正知道該幹些什麼,隻得等待喬治或者某個其他人指教我。

    沒有時間打盹小睡,下午還有醉酒後的不适反應;我不得不當三廚的下手,在廚房洗滌槽邊與大罐子平底鍋做伴,直到海員工會遣派的人到來。

    此人是個大個子美國人,對眼,胖乎乎,體重大約二百六十磅:他工作時嘴裡不停地咀嚼……番薯、奶酪片、水果,他嘗遍所有食品,兩餐之間還數次加餐大吃大喝。

     他的房間(也是我的房間)是舷門口過道的第一間,面對船頭。

    隔壁是甲闆技師特德·喬伊納,獨自一人;輪船在海上航行的時候,他經常在許多個晚上邀請我到他房裡“吸一口”,他來自美國南方腹地,臉色紅潤神态友好,很容易得到别人的信任——“嗳,對你說實話吧,我真的不喜歡某某人,這是我的感受,不過跟你說實話吧,嗨,聽着,這不是胡扯,我對你說實話,事實上這隻是——嗯,我真的不喜歡,我對你說實話,呃,不拐彎抹角——傑克,我是這樣的,對不?”然而,這位船上的頭号紳士,來自佛羅裡達州腹地,重達二百五十磅,問題是誰吃得更多,他還是我的大個子三廚室友加夫裡爾,我敢說特德吃得多。

     現在我對你說實話了。

     隔壁住着兩個希臘機艙清潔工,喬治是一個,另一個從不說話,幾乎沒說過他的姓名。

    喬治來自希臘,事實上,他這個希臘人擁有美國星條旗所賦予的自由,因此,我在船尾甲闆的帆布吊鋪上睡覺時,美國星條旗經常在我上方嘩啦啦飄揚。

    望着喬治,我想起地中海褐色的葉子、古老黃褐色的港口、克裡特或塞浦路斯島上的茴香烈酒和無花果;他就是那種膚色,留着小八字須,一對橄榄綠眼睛,性情開朗。

    其他船員開玩笑說希臘人做愛偏好後入式,他應對這種玩笑的方式真令人吃驚——“對,說得對!”他一笑了之,“屁股撅起,對,對。

    ”他不表态的室友是個年輕人,我們大家親眼看着他逐漸成熟——他的臉還很稚氣,留着情侶小胡子,兩臂雙腿還很稚嫩,可是已經有點小肚皮,看上去很不協調,每次晚餐後我仔細看他,他的小肚皮似乎都又大了一點。

    我猜想,某次失戀使他放棄顯得年輕的種種努力,不再像戀人那樣。

     餐廳緊挨着他們前部的水手艙——随後是喬治的房間、配餐員的房間和酒吧值勤的房間,他們第二天才到——随後,船前部盡頭面對船頭的是主廚和二廚兼面包師的房間。

    主廚昌西·普雷斯頓是個黑人,也來自佛羅裡達,不過是極南端的礁島群,事實上,除了有美國南部炎熱田野裡黑人的常見長相外,他還有西印度群島人的相貌特征,尤其在用錘子和切肉刀切割牛肉出汗時特征更加明顯;他是個出色的廚師,非常讨人喜歡。

    當我端着盤子經過時,他對我說:“親愛的,你挑了些什麼菜呀?”他像拳擊手一樣精瘦結實,是個黑人美男子;你會感到疑惑不解,盡管他盡情享用他自己烹調的那些美味的番薯、番薯調料、炖豬蹄和南方炸雞,可從來不會發胖。

    但是,他做了第一頓美味的飯菜之後,你聽見那個金發碧眼白膚的卷發瑞典水手長用深沉平靜威脅的語氣說:“如果我們不想用鹽調味我們的食物,那麼我們就不要用鹽!”普雷斯[5]在廚房裡用同樣深沉平靜威脅的語氣回答說:“不喜歡就别吃!”你能預見這種鬥嘴即将上演,這次航程…… 二廚兼面包師是個嬉皮士,工會的人,即工會會員——爵士音樂迷——一個和藹寬厚、留八字須、氣度高雅、金發白膚的藍色海洋廚師,他對我說:“夥計,别介意這艘船或者将來你也許任職的其他任何船上的那些牢騷和各種表現,隻管盡力做好你的工作,還有(眨眼示意),你會成功的——夥計,我嬉皮,這你知道,對吧?” “對。

    ” “那麼,冷靜點,我們會成為一個快活的家庭,你等着瞧吧。

    我的意思是,夥計,在于人——這是關鍵——在于人。

    主廚普雷斯,是人——真正的人——船長、乘務長,嗯,不是。

    我們知道這個——我們站在一起……” “我嬉皮……” 他身高超過六英尺,身穿時髦的藍白帆布鞋,一件在佐世保大膽買下的色彩鮮豔的日本絲綢運動衫——他床鋪旁邊放着一台很棒的遠距離天頂短波便攜式收音機,收聽各種博普爵士樂,來自從這裡一直到最炎熱的馬德拉斯[6]的世界各地——不過,他不在時不許别人打開它。

     我的室友大個子三廚加夫裡爾也是很嬉皮,也是工會會員,不過是個孤獨詭秘肥胖的大個子,一個沒有愛心也不讨人喜歡的海上庸人——“夥計,我有弗蘭克·辛納屈[7]曾經灌制過的所有唱片,包括一九三八年在新澤西灌制的《我不能開始》……” “别跟我說情況開始好轉了。

    ”我心想。

    這裡有喬治,神奇的喬治,還有在神秘、芳香、真正被海洋環抱的東方世界裡一千個醉酒夜晚的誘惑。

    我準備好了。

     整個下午洗刷廚房的盆盆罐罐鍋碗瓢勺,一種我一九四二年在格陵蘭灰色冰冷的海上品味過的雜務,現在幹起來我覺得并不卑賤屈辱,更像一個人适當地一頭跳入地獄,在蒸汽中贖罪勞動,在熱水中受懲罰,隻為了在藍天下吸幾口氣,我最近都靠這個活着——(以及下午四點在洗刷晚餐盤子以前打的盹)——我在喬治和加夫裡爾的陪伴下第一次夜晚上岸休假。

    我們穿上幹淨的襯衣,梳理了頭發,在涼爽的傍晚走下步橋:這就是海員。

     可是啊這麼典型的海員,他們不幹其他事情——隻是口袋裡揣着錢上岸,傻乎乎地漫步溜達,甚至還懷着一種無端的憂傷,來自另一個世界(一座浮動監獄)的訪客,他們穿着普通百姓的衣服,看上去實在不吸引人。

    我們穿過海軍龐大的彈藥裝備給養臨時堆放處——一些巨大的塗成灰色的倉庫,噴水器正在給無人光顧的草坪澆水,沒人需要或者曾經使用過這些草坪,它們位于海軍大院的鐵路軌道之間。

    黃昏時刻,夕陽紅滿天穹,巨大的空間,一眼望去空無一人。

    一群群憂傷的水手遊蕩着走出這個巨大的“宏觀世界”,去尋找一隻“微觀世界”的蟲子,去奧克蘭鬧市區尋歡作樂,可是那裡真的啥也沒有,隻有街道、酒吧、畫有夏威夷草裙舞舞女的自動唱機——理發店、雜亂無章的烈酒商店,生活中形形色色的人物在四處遊蕩。

    我知道唯一一處可以找到刺激,找到女人的地方,在墨西哥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