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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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現在帳門口。

     “傳烏魯·貝克貝。

    讓他即刻過來見我。

    ” 傳令官退下。

    帕夏有一刻默不作聲。

    醫生站在那兒,像釘在地上。

    左邊某個地方,遠遠地隐約傳來一聲犬吠。

     “昨天,它們也叫了一夜。

    ”圖爾桑帕夏說。

     “是的,帕夏,但沒人知道為什麼。

    我的一個下屬今晚向我報告,他下午偶然聽見一個推搬運車的人說起内情。

    ” 營帳裡再次安靜下來。

    隻聽得外頭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

    工程兵上尉烏魯·貝克貝氣喘籲籲地走進來。

    沒等他行完應盡的禮數,帕夏就嚷嚷起來: “你聽見沒?聽見沒?混賬家夥!” 烏魯一言不發。

     “野狗在挖我們陣亡将士的屍體。

    ”帕夏繼續嚴厲地說。

     烏魯臉色煞白。

    他明白了。

     “我們的英雄為了奧斯曼帝國的光榮獻出了生命,可你呢,挖一鍬土把他們蓋好都不樂意!” 統帥的話語間雜着打嗝一樣的聲音,無情地落在烏魯·貝克貝身上。

    帕夏繼續罵,罵他是狗東西,還諷刺他故意把墓穴弄成這樣,好讓自己的同類去吃之類的話。

    但是烏魯·貝克貝并沒有感到受辱,他在心裡默念:“我這是罪有應得!”還有就是“願真主保佑!”他情願帕夏罵得再兇一點,說他是豺狼也好,鬣狗也罷,甚至拿鞭子抽他都行,隻要他别再聽到這該死的犬吠。

     帕夏罵完,狗叫聲又一次響起,就像從營帳後面傳過來似的。

    烏魯以為自己大限已至。

    他很想跪倒在帕夏面前,或者解釋說自己日夜和坑道兵守在地道裡,不免疏忽了旁的職責。

    可是,他已經吓得動彈不得,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垂下眼皮靜候。

    或許這樣的态度能使他獲赦。

     “要是到明天早上,墳墓上的土仍不夠四尺厚,我就把你活埋了。

    你可以退下了!” 烏魯·貝克貝低頭告退。

    營帳裡能聽到他的腳步聲,先是飛快,接着愈加急匆匆了。

     腳步聲幾乎聽不見之後,帕夏開口了:“西裡·色裡姆,真有發瘟疫的危險嗎?” “不,暫時沒有,尊敬的帕夏。

    ”醫生胸有成竹地回答。

     他從帕夏的目光裡覺察出一絲鄙夷,感覺自己的警報或許誇大其詞了,趕緊補充道: “不,今晚補救還來得及,要是等到明天,或許就太遲了。

    ” 帕夏低下頭。

    西裡·色裡姆告辭,彎腰退出營帳。

     帕夏雙手交叉,定定地站了很久。

    狗叫聲斷斷續續,從同一方向傳來。

    他兩眼牢牢盯住地毯上的一個點,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直到狗叫聲突然停止,帕夏估計烏魯帶着他的手下已經到了墓地,這才深吸一口氣,放下心來。

    他半閉着眼倚在靠墊上,疲憊的靈魂仿佛出了竅,在巨大的營地上慢慢遊蕩。

    他的魂魄沒有在無數的帳篷裡多作停留,而是跟随出征的阿金基去往可怕的山裡,又回到崗哨,沿城牆走了一遭,來到淡紫色的營帳,接着又遇到野狗和墓穴,再回到淡紫色的帳篷裡,在金發少女下體的蔭叢逗留片刻,接着倏地離開這一切,悄悄溜到地下,潛入昏暗潮濕的地道。

    他睡着了。

    傳令官踮着腳尖上前,為他蓋上一件軟和的大衣,同時滿含敬畏地端詳他疲憊瘦削的臉龐。

     我們最終明白,士兵手中的花裙子有所昭示,土耳其陣營的安靜暗藏玄機。

    裙子和飾品表明阿金基輕騎兵團即将展開一次襲擊。

    這些士兵顯然準備買俘虜。

    而他們的平和,正是殺戮的前奏。

     最先引起我們懷疑的是面包爐,他們在我們城牆旁邊莫名其妙地搭建了一座。

    我們派人監視。

    不斷有搬運車推進去,煙囪也一直冒煙。

    有經驗的人一眼便能看出,進去的小車雖然走得很慢,但實際上是空的。

    同樣,通過觀察冒出的煙柱,尤其是濃煙之間的時間間隔,也就是說每次動竈的間隔(濃煙表示爐子生火或是熄火),我們的面包師們一緻認為,沒有哪個面包爐會是這樣工作的。

    很顯然,這地方既沒有運面粉,也沒有在烤面包,可是搬運車卻滿載而出。

    裝的是什麼?隻能是土。

     可以肯定,土耳其人在挖地道。

    這是他們圍城時的慣用伎倆。

    我們沒有片刻遲疑,立即控制了所有的地窖,并到處部署了偵察兵。

    他們沒日沒夜地趴在地上,耳朵貼着地面等候。

    不少人病倒了。

    這時我們想起來,用銅制的傳聲筒可以放大地下的聲音。

    有了它,偵察兵就可以整夜監聽地下傳來的聲音了。

    有時,由于神經太緊張的緣故,他們出現幻聽。

    不過我們終于找到了圍攻要塞的人。

    他們在地底下已經越過城牆幾尺遠了。

    與其說他們在挖地道,不如說是在艱難地啃噬泥土。

    聽上去就像一頭野獸在大地深處撓抓。

     我們的偵察兵趴在冰涼的石闆上,耳朵緊貼地面,一點一點跟進敵人地道的每一步進展。

    他們挖得非常小心,聲音幾乎消失不見。

    但是他們一直在那兒。

    地道延伸出兩條分支,像一條雙頭蛇在前行,在我們腳下不斷往前爬。

    我們豎着耳朵,聽着那從未間斷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