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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攥在另一個人手裡,這個念頭讓他更想掌控别人的命運。

    他很早之前就明白了,世界不過是權力的金字塔,誰先放棄行使自己的權力誰就輸了。

     他把兩份最長的報告放在一邊,打算認真看。

    其中一份來自軍需總管,是關于物資和軍饷儲備情況的。

    另一份是阿拉貝伊寫的,他談論的問題是軍隊士氣。

    這份報告寫得非常詳盡,作者大量使用了從塔布杜克·巴巴的情報員那裡得到的消息。

    阿拉貝伊不僅提出了建議和總結,還在報告中加進許多日常瑣事以及士兵之間談話的片段,以印證他的論點。

    他甚至附了一頁紙,抄上近日軍中流行哼唱的一支歌謠的歌詞。

    浏覽報告的過程中,帕夏從這許多記錄下來的小事和士兵言談中看出,有一些不正經、不溫不火的情緒,完全不符合軍隊的軍紀、軍階、軍旗、軍号。

    簡而言之,不符合所有顯示出戰争之偉大的東西。

    這種情緒像有害的濕氣,正在滲入他軍隊的骨髓當中。

    盡管阿拉貝伊措辭極盡委婉,帕夏還是立即就明白了情況。

    做統帥的經驗使他明白,在圍城的過程中,手下人吃了一次敗仗,進入消極等待時,軍中必然會産生這種精神狀态。

    在巨大的營地前面,被圍的城池日日夜夜都杵在眼前。

    帕夏知道,這座城池壓在士兵的心頭,越來越重。

    他還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為了避免懈怠,人們通常編造虛假的危機,開展所謂的秘密調查,比如針對巫師的這次調查(現在軍中上下都在關注他的命運)。

    接下來會有審訊和大張旗鼓的處決,還要在不同部隊的統領之間挑撥分歧,而這種不和在軍官和士兵當中早已司空見慣。

    所有這些,帕夏都能做到。

    如果不是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地底深處那條日益延長的蛇一樣的地道上,他早就這麼做了。

    他手下的士兵已經患上厭戰的暗疾,如果在一個甯靜的夜晚,來一次不流太多血、不費太大力氣就突然取得的勝利,在這樣頹喪的狀态下,将給他們帶來雙倍的安慰。

     他再次浏覽阿拉貝伊的報告,又讀了一遍摘錄士兵言論的段落。

    來自遠處無數營帳的牢騷,像大海的聲音,在他耳中久久回響。

    他習慣不和手下的人有任何交談。

    在艱難的行軍途中,他看着他們負載沉重的裝備和跨越兩個大陸的風塵,一排排、一對對地前行。

    他甚至從未思考過,這些被剃光的一模一樣的腦袋裡到底裝着什麼。

    他可能會覺得,這些人的腦殼子裡隻是一把灰,可能還有幾個名字,母親、父親或者其他家人。

    除了加尼沙裡新軍:他們連這幾個名字都沒有……然而,第一次攻城那天,他看着他們爬上城牆,看着鮮血和土灰混在一起,從他們背上淌下來,這時他頭一回好奇地想知道這些人心裡在想什麼。

    你是一個了不起的統帥,當他把這項使命交給塔布杜克·巴巴的時候,後者這樣對他說道。

    在你之前,沒有哪個帕夏會費心思考慮手下人的想法。

    這或許就是他們最終被打垮的主要原因。

     而現在,他聽到他們的低聲議論。

    他回想起第一次看見大海的那個遙遠的夏天。

    這種嗡嗡低語和大海的聲音相似,但有一個區别——它能撕裂人的靈魂。

    如果它持續存在,這支看似完美的軍隊将會軍心渙散、消沉氣餒。

     他還在思考究竟該立即行動,還是等地道竣工。

    這時,傳令官進來通報,西裡·色裡姆醫生有要事求見。

     帕夏對這麼晚的拜訪感到很驚訝。

    他放下報告等他進來。

     流行病學專家走進營帳,出于個子太高,也出于阿谀奉承,身子早已彎下。

     “尊敬的帕夏,原諒我這麼晚來打攪您。

    ”醫生的聲音較粗,和他在營帳裡面伸不直的瘦長個子很不相稱。

     “确實很晚了,”帕夏說,“有什麼事嗎?” “我來見您是因為一件緊急的事。

    ”醫生繼續說。

     他看到帕夏詢問的眼神,擡手伸出食指,指向營帳入口,停頓幾秒鐘後問: “您聽見了嗎?” 帕夏撇了撇嘴: “聽見什麼?” “狗叫聲。

    ” 帕夏點了點頭。

     “我就是為這個而來。

    ” 圖爾桑帕夏臉色一沉,仿佛是說:大晚上的開什麼玩笑!這竹竿子太高了,我還不太好罰他去挖地道。

    阿拉貝伊告訴過他,将要潛入要塞的人,不光坑道兵,就連加尼沙裡新兵也得挑長得像矮冬瓜的送下去。

     長官的耐性總是有限。

    醫生見帕夏不耐煩了,趕緊解釋說: “我們現在聽得到狗叫聲,有時甚至是狂嗥。

    這些狗前天扒開了我們埋死人的一個大墓穴。

    ” 帕夏揮了一下手,表示嫌惡。

     醫生繼續說: “它們挖出死屍,又将其咬碎。

    可能會暴發一場瘟疫。

    ” 聽到“瘟疫”二字,帕夏臉上閃過恐懼的神色。

     “尊敬的帕夏,坑道兵沒有好好完成任務,墓穴挖得太匆忙了。

    我今晚去看了一趟,發現有些地方蓋在屍體上的土隻有一尺厚。

    ” 帕夏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他拍了一下手。

     傳令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