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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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管一走遠,史官就沖入人群去找占星官。

    他很樂意與高層保持聯系,但在這樣的夜晚,他需要跟親密的朋友待在一起。

    與他們閑聊,不必字斟句酌,不用擔心他們突然面露愠色,就像臉上寫滿了古代文字。

    梅弗拉·切雷比找到了占星官。

     “怎麼樣?你最近好嗎?你剛剛準備去哪兒?” 占星官心不在焉地打量着他。

     “剛才我看到你了,”他對史官說,“但你跟軍需總管在一起,我想他根本就不待見我。

    ” 史官聳聳肩,像是在說:很有可能,但那又能怎樣? 他們又閑逛了一會兒。

     “昨晚我們過得多開心啊,”占星官說,“今晚,到處死氣沉沉。

    ” “安拉沒有給我們戴上勝利的桂冠。

    ” “但願這場慘敗不是安拉有意懲罰我們!” “該死的堡壘!” 他們滿懷悲傷地注視着軍隊行進,隊列好似沒有盡頭。

    此刻經過他們面前的士兵顯得格外滄桑。

    他們也許是負責搬運雲梯和用羊頭撞錘撞擊正門的。

     “看,那不是圖茲嗎,那個加尼沙裡新兵!”占星官叫道。

     年輕人擡起頭。

    除了額頭上的擦傷,他身上沒有傷口,也沒柏油的污漬。

    他攙扶着一個人。

     “謝天謝地,你還活着!”史官大叫道。

    “這個不幸的人沒事吧?”他盯着傷者問道,這人眼睛纏着一小段頭巾。

    他的臉被柏油塗黑,頭發全燒焦了。

    “啊,安拉,這不是薩德丹嗎?”他詢問道,語調完全變了。

     圖茲·奧克恰點頭緻意。

     “他失明了。

    眼睛被燒傷了。

    ” 他們咬緊嘴唇。

    加尼沙裡新兵繼續說着,就當薩德丹聽不見他們的談話一樣。

     “我是在嘈雜的人群中偶然發現他的,他正向甕城奔去,那會兒我們剛剛撞倒正門。

    ”加尼沙裡新兵解釋道。

    他是最早一批越過正門的士兵之一。

     他們無法把視線從這張纏着布條的臉上移開。

     “後來我又在混戰中看見了他,他一隻手按着額頭。

    那邊簡直就是地獄。

    所有人都撒腿飛奔,隻有他在煙霧中兜圈子……” 加尼沙裡新兵聲音疲憊、嘶啞。

    一定是戰鬥時叫喊用嗓過度。

     “我再次看到他時,他那隻手還搭在額頭上,另一隻手像是在空氣中找尋什麼。

    他周圍的人推推搡搡……”圖茲·奧克恰長歎了一口氣,“我剛說到哪兒了?”他低聲問道。

     “薩德丹四周擠滿了人……你看見了他……” “啊,對!人群推動着他,那時,他朝我這邊揮着手,不知道為什麼,我想起我的一個嬸嬸,她咒罵别人時,不會直接惡語相向地說‘咒你瞎眼’,而說‘你要瞎摸索,才能摸到牆壁’!那一刻,我猜到他身上發生了什麼。

    ”近衛軍繼續說着,語氣平和,“我靠近他時,發現他臉上有熔化的柏油淌下來。

    我抓住他的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拖出這地獄。

    ” 薩德丹像一尊石像一樣,呆立在那裡。

    要不是他還站着,人們也許會把他當成死人。

     “我要送他去就診,”加尼沙裡新兵說,“噢!他的眼睛沒得救了,但或許可以稍微減輕他的痛苦!” “我們陪你們過去。

    ” 軍隊診所的帳篷前一晚剛搭好,現在簡直成了屠宰場。

    為了讓污血和淋巴液流走,衣衫褴褛的士兵們被安置在傾斜的手術台上,一個緊挨着另一個。

    他們的呻吟和哀求此起彼伏:“兄弟,還是成全我吧!”“沖我胸口來一刀吧!”這些哀号不時被兇惡的斥責打斷:“閉嘴,懦夫!”不遠處,魯梅利老婦人手忙腳亂地把一桶桶藥漿倒在傷口上。

    這裡的呻吟和号叫更加慘烈:“給我水,媽媽!”“殺了我吧!”“閉嘴!”“土耳其士兵才不會哭喊!” 史官感到一陣惡心。

    他轉過頭,不再看這些血肉模糊的軀體,但他胸口一陣陣發緊。

     他們等了很久,才輪到詩人薩德丹。

    在簡單的診療過程中,他沒有發出一聲喊叫、一絲呻吟。

    包紮完眼睛後,朋友們扶着他的雙臂,把他送到了帳篷。

    他們讓他躺下,他馬上沉沉睡去。

     他們走出帳篷,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晃蕩了許久,沉默了許久。

     “你到過那裡,”史官說,伸出手臂指着掩映在黑暗中的城池,“跟我們說說。

    ” 那個加尼沙裡新兵看着他,面露懼色。

    他們等着他的回答;三人沉默着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他才又開口說話,像在自言自語: “太可怕了。

    ” “什麼可怕?” “那裡。

    ”他說,一邊伸出手臂,就像史官剛才做的那樣。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的美好。

    ”占星官說。

     士兵們的身影在四處遊蕩。

    沒人大聲說話。

    隻有竊竊私語和躲閃。

     “我忘不掉他的眼神,”圖茲·奧克恰突然大叫道,“昨晚他說話的時候,他的眼睛多麼閃亮!” “他準備為這場戰役寫一篇偉大的詩文。

    ”史官想到自己的職責時,突然說道。

     “也許正是為了這個他才沖在最前線,為了見證攻陷城門的那一刻。

    ”占星官解釋道。

     “真讓人傷心啊,”切雷比說,“他不僅才華橫溢,還是個無所畏懼的人。

    ” “天啊,昨天晚上他的眼睛多麼明亮!”加尼沙裡新兵低聲重複道。

     “對,”切雷比憂郁地回答道,“那雙眼睛閃着光,就像預感到那是它們最後一次看這個世界。

    ” “虛假的世界。

    ”占星官接話道。

     “那眼睛發出的光芒,已被柏油永遠地塗上了一層黑幕。

    ” 昨晚誰提到過“黑幕”這個詞?史官累了,頭腦一片混亂。

     占星官觀察着星空。

     “星象預言了些什麼?”加尼沙裡新兵問道。

     從戰場歸來,加尼沙裡新兵已不再拘謹,能自如地跟他們交談,把他們當作老朋友。

     “不祥的預兆!”占星官答道,“有一陣狂風不停地擾亂着星象。

    ” 事實上,他發着燒,形銷骨立,以至于在他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