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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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夏明白一切最終還得自己定奪。

     阿紮普步兵的将領請求發言。

    令帕夏意想不到的是,卡拉-穆克比爾居然支持工程師的建議。

    他言簡意赅,認為攻城應該在一場耗時足夠長的炮轟之後發起,炮戰應竭盡所有的炮彈庫存,這樣可以少犧牲很多人。

    他最後補充說,沖鋒要等到城牆出現大面積的豁口之後。

    他總結道: “城牆的豁口越大,士兵們受的損傷越輕。

    ” “卡拉-穆克比爾,你這麼說真是不要臉!”老塔伏加用沙啞的聲音回應道。

     卡拉-穆克比爾氣得滿臉通紅。

    他是将領們中最年輕的一個,老塔伏加的話惹惱了他。

     “我有什麼可恥的?”他憤怒地厲聲反駁道,“你,你支持攻城,因為你很清楚,我的阿紮普步兵會是最先上戰場厮殺的。

    他們會像蒼蠅一樣被拍死,你的加尼沙裡新軍會踏着他們的屍首去攻城。

    ” 老塔伏加急躁地揮動着他的短手臂。

     卡拉-穆克比爾平時不是愛記仇的人,此刻他的眼裡卻噴出火焰。

    當他意識到圖爾桑帕夏并不打算調停,他提高了嗓門,對塔伏加說道: “如果順序倒轉過來,你就不會這麼說了。

    如果你的加尼沙裡新軍在最前面沖鋒陷陣,我相信你一定會像我這樣想,也不會這樣大吼大叫了。

    ” “戰事的規矩是無上的皇帝立下的,”塔伏加生硬地回答道,“這還輪不到我們商量。

    ” 卡拉-穆克比爾沉默了。

     這時如果建築師擺出幾個有說服力的理由來推遲攻城時間,帕夏覺得自己就可以采取工程師一方的建議了。

     “聽聽建築師的!”他說。

     建築師加烏爾開始說話了,他毫無生氣的臉紋絲不動。

    第一次聽他說話的人都會驚得目瞪口呆。

    他沒有發音困難,也不口吃,單調的詞語從他嘴裡吐出,就像一串項鍊上打磨光滑、上了釉的珠子: “大炮,轟炸,主要連接點,第二個塔樓,和,右面城牆,大門,左面城牆,第一個塔樓……” 他指出了城池建築的薄弱處。

    這些肉眼無法辨識的構造,在他的一番研究之後,變得像藏在一層玻璃後面一樣一目了然。

    另外,由于他略去了一些詞的前綴和後綴,他的話讓久經沙場的将士們聯想到殘缺不全的屍首。

     建築師突然結束了他的發言,幹脆得如同斬釘截鐵。

    這一長串了無生氣的詞語總結起來就是:他不會按常規行事。

    圖爾桑帕夏努力忍住一聲歎息,他的軍委會正在走彎路。

    果不其然,桑紮克貝伊選擇了“強硬派”的戰線,他們清楚這是使自己免責于所有重大過失的唯一出路。

    帕夏用眼角餘光觀察着阿拉貝伊的臉色。

    顯然,盡管此刻觀點分歧已經不容置疑,阿拉貝伊還是不打算出面撥動天平的支點。

    一想到他有可能聽命于上面傳達的某些秘密指令行事,圖爾桑帕夏就不寒而栗。

    一定是的,有人給過他建議,甚至有意指示過他行事的分寸:出現分歧的時候,不要站在任何一邊。

     一千五百名甚至兩千名士兵的生命就懸在阿拉貝伊的一句話上。

    難道這些人的命不會讓你良心不安嗎!圖爾桑帕夏思忖着。

    就在這時,他宣布了他的決定: “明天天未亮時,大炮開始向城牆發射炮彈。

    下午,氣溫升高時,開始攻城。

    今晚通知所有的軍隊。

    軍營裡要敲響戰鼓,教長(2)要向士兵演講,要想方設法激發士兵的鬥志。

    到了午夜,軍隊就歇息整頓。

    ” 停頓了一小會兒後,帕夏總結道: “就這麼定了。

    ” 所有的人都起立,向統帥敬禮,然後魚貫而出。

    占星官認為自己對剛才差點爆發的論戰難辭其咎,灰溜溜地躲開了。

    他知道那些強權顯貴,盡管經過暫時的挫敗,也仍然強過他們的下屬。

    這時,他應該保持謹慎,消失在衆人面前,而不是在他們面前趾高氣揚,炫耀自己的預測被采納。

     夜幕降臨了。

     占星官在軍營裡遊蕩了很久,沒有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軍營巨大無比,要在這裡偶遇一個熟悉的面孔很不容易。

    此外,慌亂中開辟的小路如此之多,彼此之間又沒什麼差别,要在這裡找到一個朋友的帳篷,就算之前拜訪過,也跟擲色子押寶一樣。

    然而,他急切地想要遇見個什麼人,好跟他談談“營帳裡的最新情況”。

    但是,事與願違,他沒有遇見任何人。

    除了軍官們的帳篷,入口處用狹長的布帶縫合,上面寫着帳篷主人的軍銜。

    其他的帳篷都長一個樣。

    當他時不時探頭望向帳篷内,他隐約看到,在火把的亮光照耀下的臉似乎都沒什麼兩樣。

     他聽見有人叫他。

    詩人薩德丹正朝他走來。

    占星官很高興。

     “你這是要去哪兒?”薩德丹問道。

     “我在溜達,盼着能遇見個朋友。

    你們都躲什麼地方去了?” 詩人張嘴準備回答,占星官聞到一股強烈的茴香酒味。

     “這麼說,你知道了?”薩德丹說,“明天開始攻城。

    啊!真讓人高興!” 占星官驚愕地站住了。

     “你,你怎麼知道的?” “整個軍營都傳開了,你還不知道?” “我?”占星官覺得自己被冒犯了,“我是第一個知道的人。

    決議時,我在帕夏的營帳裡。

    事實上,我甚至在這之前就知曉了……通過觀察星象!” “呃……”薩德丹應了一聲。

     “在營帳裡,剛才大家差點鬧翻……” “我有瓶酒,”另一位打斷了他,“來吧,我們去喝一杯。

    ” 除了薩德丹,任何人說這番話,這種親昵都會讓占星官感到渾身不自在。

    但是,跟薩德丹在一起,他覺得自己完全不設防。

     “我們會被人看見的。

    ” “那又怎樣!這是歡慶的夜晚。

    ” 占星官抓起詩人手裡的酒瓶,為了避免被人發現,背過身喝了幾口。

     遠遠地,不知從哪傳來一面鼓被敲響的聲音。

    然後響起了另一面鼓的鼓聲。

     “軍鼓敲響了,消息傳開了。

    ”占星官評論道。

     “我早跟你說過。

    ” 此刻,鼓樂聲在四處回蕩。

    士兵們成群結隊地走出了帳篷。

    到處燃起一堆堆熊熊篝火。

     “這個夜晚會很精彩!”詩人感歎道。

     他們穿過軍營的中心,然後向右轉去,到了加尼沙裡新軍安營紮寨的地方。

    一名加尼沙裡新兵與他們擦身而過,停住了腳步,然後跟在兩人後面走了幾步,拽住了詩人的衣袖。

     詩人以為是他的老相識,轉過身來,還沒來得及從驚訝中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