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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者可以這麼說,有點像那些被寵壞了的孩子,在一個美好的清晨對他們的媽媽說‘我已經吃膩了蜂蜜’……現在來看看澆鑄它的地方吧。

    ”他邊說邊退開幾步,“這是放黏土模子的大坑,那邊的六個熔爐是用來熔化金屬的。

    澆鑄的秘密之一恰恰就在這裡:六個熔爐都需要達到同樣的溫度,同時把熔化的金屬倒出。

    不然,無論有多細的裂縫、多小的氣泡,我敢說,發射第一炮時大炮自身就會炸得粉碎!” 軍需總管忍不住驚歎地吹了一聲口哨。

     盡管梅弗拉·切雷比同樣也大吃一驚,但他很謹慎,沒有扭頭看軍需總管,害怕後者恢複鎮定之後會後悔在一個卑微的史官面前失态。

    換言之,軍需總管不該被人看到錯愕的臉,他本應該面對什麼都鎮定自若、處變不驚。

     但軍需總管絲毫不想掩飾自己的震驚。

    至于史官,想到工程師薩魯加正在完成一個神聖的(如果不說是邪惡的)工作,從熔爐中煉出火紅的鐵水,就像安拉把地心的火借由火山口噴發出來一樣,他不禁渾身戰栗。

    通常,這一類非同凡響的作為都會受到命運重重的懲罰。

     兩人一邊聽着工程師給他們講解澆鑄的工藝,一邊看着他裹在黑色的鬥篷裡,跟着了魔一樣,開始舞動起來,好像在進行某種古老而神秘的儀式。

     “這是人類曆史上第一次使用這樣的大炮。

    ”薩魯加最後驕傲地宣稱,“和它們發出的轟鳴聲相比,打雷的聲音隻能算是搖籃曲。

    ” 他們崇拜地看着他。

     “這裡即将發生的戰争是有史以來最現代化的戰争。

    ”他繼續說,目光一動不動地盯着史官。

     切雷比感到有些不自在。

     “眼下,讓巴爾幹人臣服是皇帝最關心的事兒,”軍需總管說,“為達目的,他會不惜一切代價,這是毋庸置疑的。

    ” “這位是我大弟子。

    ”薩魯加一邊說一邊朝一個向他們走過來的小夥子轉過身去,小夥子個頭高挑,臉色蒼白憔悴。

     來人冷漠地看了看訪客,匆匆做了個手勢,很難讓人以為是行禮。

    他在工程師的耳邊嘀咕了幾句話。

     “你們對我選擇這個年輕人當大弟子一定覺得奇怪吧?”當小夥子走遠後,薩魯加問道,“很多人都有同感。

    他的樣子一點都不能服衆,不過他的确能力很強。

    ” 他們不置可否。

     “在那邊的棚屋裡,我們正在澆鑄四門大炮,小一些,但威力不減。

    ”工程師繼續說道,“我們叫它們射石炮,它們是以弧線的方式射出去的。

    和直接轟城牆的炮彈不同,它們像天女散花一樣從城池的上空落下,就像一場避不過的天災。

    ” 他從地上撿起一塊炭和一張紙闆。

     “就當這是要塞的城牆。

    大炮擺在這裡。

    炮彈射出去的抛物線相對比較緊繃,”他畫了一條線,“當射石炮的炮彈發射到空中,看上去就跟玩兒似的,要讓我說的話,看起來壓根兒不是沖着城牆去的——結果卻恰好地落在城牆的後面。

    ”工程師在空中畫了兩條軌迹,史官看到他的手在微微地顫抖,“炮彈發出的聲響就像大海的怒吼。

    ” “安拉!”史官驚歎道。

     “你是在哪兒學的這門技藝?”軍需總管問。

     工程師看着他,目光有些空洞。

     “在我師傅薩魯罕裡那裡學的。

    我曾是他的大弟子。

    ” “他現在在監獄裡,我沒記錯吧?” “是的,”薩魯加說,“蘇丹把他關在博阿茲凱森堡。

    ” “誰都不知道他因何入獄。

    ”史官腼腆地說。

     “我,我知道。

    ”工程師回答。

     軍需總管驚訝地瞥了他一眼。

     “最近,”薩魯加繼續說,“這個可憐的老人開始胡說八道。

    他拒絕加大大炮的口徑,說那是不可能辦到的,而事實上,他向我透露他隻是不想這麼做。

    如果繼續加大大炮的口徑,他說,大炮就會成為一個讓人類滅絕的可怕的武器。

    談起大炮,他就會解釋說,魔鬼已經誕生了,我們沒辦法消滅它,但至少我們可以守住它現在口徑的尺寸,不再擴大,不然它就會吞噬整個世界。

    老人中止了他的研究。

    蘇丹就是因為這個而将他逮捕的。

    ” 工程師随手抓起一塊黏土,把它捏得粉碎。

     “這就是他現在的處境。

    ”他說。

     另外兩位點點頭。

     “至于我,”工程師繼續說,“我對此的觀點不同。

    我以為,如果我們一直有這類擔憂和顧慮的話,科學就會踏步不前。

    不管有沒有戰争,科技都要進步。

    對我而言,誰用這門大炮、用它來對付誰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應該把炮彈打到我所計算出來的位置上。

    至于其他事,那是你們的事。

    ”他突然下了這樣的結論。

     “我聽說制造這個武器的錢是蘇丹的一個嫔妃提供的,為的是贖罪。

    ”軍需總管說道,顯然是為了岔開話題。

     “贖罪?”切雷比問道,他覺得這個細節值得寫到編年史上去。

    “這要花很多錢嗎?”過了一會兒他又問了一句,自己也為自己的冒昧發問感到吃驚。

     “這個他清楚。

    ”工程師用手指了指軍需總管,“我所能告訴你的,隻是大炮的射程和火力。

    ” 史官笑了。

     “是的,這門大炮耗資不菲,”軍需總管說道,“非常昂貴,尤其現在是戰争年代,銅價漲了很多。

    ” 他眯了眯眼睛,飛快地計算了一下。

     “要花二百萬小銀币。

    ”他說出結果。

     史官聽得目瞪口呆。

    對鑄造大師而言,這個數字對他沒有絲毫影響。

     “花這麼多錢來贖罪似乎代價太大了,”軍需總管說,“不過再過幾天,等炮彈把城牆打穿,那它就金貴了。

    ” 他的臉上浮現出一個若有若無的嘲諷的笑容。

     “在圍攻特拉布宗的時候,”他繼續說,“當第一門大炮——比這門小得多——發出炮彈,很多在場的人都以為炮口發出‘安拉’的轟鳴聲。

    至于我,可能是因為我一直都想着自己的心事,我以為我聽到的那個震耳欲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