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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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格尼絲說,趁我在的時候她正好可以去喝一杯咖啡。

    她剛剛才喝了一杯,所以我知道她這是在特意為我們留下獨處的空間。

    她怕我尴尬,或者我猜錯了,她是因為想到要和丈夫的前妻在一個房間裡而覺得尴尬,尤其是因為現在他就要死了。

     在離開前,艾格尼絲給他遞了一杯水。

    她将手支在他的腦袋後面,方便他稍稍地擡起頭,而格雷戈爾把嘴巴貼在杯子上,他就像一個還沒有學會用杯子喝水的孩子。

    有一些水灑出來弄濕了他的睡衣,艾格尼絲從床頭櫃上的抽紙裡抽出一張吸水紙,把水擦幹了。

    她幫他調整了枕頭,重新折了折床單,并在他的耳邊低低地說了一些什麼。

    我永遠不會知道她說了什麼。

    她吻了他的額頭,并且調整了百葉窗,以免光線打擾到他。

    她和我們打了聲招呼之後就推門出去了。

     看到另外一個女人照顧格雷戈爾讓我覺得很不自在,倒不是因為他曾經也是我的丈夫,而是因為我也喂過他水,清理過、溫暖過他的身體。

    戰争結束的一年後他回來了。

     格雷戈爾重新出現的那一天,土豆在安妮的廚房裡面煮着。

    我和她還有保利娜住在一起,像現在一樣。

    那是一個夏天,保利娜剛結束在不登格斯的廢墟上捉迷藏的遊戲,我和安妮剛下班回家準備上樓做飯。

    我的公寓仍然不能住人,安妮也失去了丈夫,她歡迎我去她家裡住,我們三個就睡在一起。

     我用叉子叉着土豆,看看它們是不是燒熟了。

    像往常一樣,我的腳生疼。

    從家裡到工作的地方需要走足足一個半小時,還好每天晚餐之後安妮都會準備足浴,我們把滿是水泡的腳塞進木盆裡面,歎着氣。

    保利娜卻不知疲倦,雖然她整天在廢墟上與其他孩子你追我趕。

    而我們每天搬運水桶、推手推車、堆磚塊,每小時能掙七十芬尼和一張特殊配給卡。

     土豆已經好了,我關掉了火。

    保利娜的聲音從路邊傳來:“羅莎!” 我擡起頭:“怎麼了?” 有一個像跛了腳的男人正靠着保利娜,我認不出來他是誰。

     然後,他用一個我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道:“是我。

    ”我的心都碎了。

     我坐在床邊,把手指貼在肚子上,又放到膝蓋上。

    我整理了一下被腿壓着的裙子,然後雙手再次交叉。

    我不知道我的手到底應該放在哪裡,我不敢去碰他。

     “謝謝你能來,羅莎。

    ” 他用微弱而順從的語氣說道,就像四十四年前那個晚上我從安妮的窗口聽到的聲音一樣。

    他的皮膚萎縮得厲害,因此顯得鼻子更加地寬,臉骨也更加地突出。

     我找尋着指甲裡面口紅的殘餘,我不想讓他看到我邋遢的樣子。

    雖然這個念頭很傻,但我就是這樣。

    我擔心他會問艾格尼絲:“那個站在我病房裡雙眼凹陷、滿臉皺紋的女人是誰?”但事實上,他立刻就認出了我,對着我微笑。

     “和你見面對我來說很重要。

    ”我對他說。

     “我也是,但我沒想到你會來。

    ” “為什麼?” 格雷戈爾沒有回答我。

    我又看了一眼我的指甲和指尖,上面并沒有留下口紅。

     “柏林怎麼樣?” “都挺好的。

    ” 在頭腦混亂的時候我想不出任何有關柏林的事情,以及我在那裡的生活。

    格雷戈爾也沉默了,然後他問:“弗朗茨怎麼樣?” “他正和他的孫女們在一起呢。

    他兒子把她們帶來德國度假,他把她們都帶去店裡了。

    在他給客人刮胡子、剃頭的時候,很多人出于禮貌而不是出于興趣會問‘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你多大了’之類的問題。

    小姑娘們會用英語回答他們,雖然客戶們聽不懂,但是弗朗茨特别高興,他的孫女們會說另外一門語言讓他覺得特别驕傲。

    他自從當了爺爺就總是犯傻。

    ” “不,你弟弟一直都有點奇怪。

    ” “你這麼覺得嗎?” “羅莎,他多少年沒有給你寫過信了啊!” “哦,你知道的,他說他要斷掉和德國人的關系。

    1918年之後德國人的形象就變差了,有些人甚至改變了姓氏……後來美國加入戰争,他甚至害怕會被拘禁起來。

    ” “是的,是的,我都知道,等等,那個被指控的菜是什麼來着……” “被指控的菜?啊,是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