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關燈
着的那個後背認出了她。

    如果她們兩個都帶了披風,那我們三個應該可以擠一擠的。

    我喊了她們。

    但是一陣雷聲蓋過了我的聲音,于是我又一次喊了她們的名字。

    她們還是沒有轉過身來,也許是我搞錯了,那并不是她們。

    我慢慢地停下來,靜靜地站在瓢潑大雨裡。

     第二天在食堂裡,我不住地打着噴嚏。

     “祝你早日康複。

    ”我右邊有人說道。

     我驚奇地發現這是海克的聲音,她越過坐在我們中間的烏拉問我: “昨天你也着涼了,是嗎?” 那她是見過我了。

     “是啊,”我回答說,“我感冒了。

    ” 難道她們沒有聽到我昨天喊她們嗎? “喝點熱牛奶兌蜂蜜吧,”像是得到了海克的允許,貝雅特對我說道,“反正他們每天要浪費這麼多牛奶,這可是一種萬能藥呢。

    ” 幾個星期過去了,我們對食物的懷疑已經漸漸變淡,就好像變成了一個越來越有信心的求婚者一樣。

    我們這些婢女現在吃東西越來越貪婪了,但是不一會兒,我腹中的腫脹感就拖慢了我的熱情,食物在我肚子裡的重量就像壓在我心髒上的重量。

    每吃一頓盛宴,我都懷有一種連續不斷又模糊的絕望。

     我們仍然擔心會中毒。

    也許是在一天正午,當烏雲遮住太陽的時候;也許是在一個黃昏,當一切都将漸漸消失在黑暗中的時候。

    盡管如此,沒有人可以掩飾餃子湯帶給我們的喜悅,那些由粗面粉粒做成的小餃子在我們的嘴裡慢慢融化;也沒有人可以否認對大鍋炖菜的喜愛,即使我們吃不到牛肉和豬肉,也吃不到雞肉,因為希特勒拒絕吃肉。

    他在廣播中提倡市民每周至少吃一次炖蔬菜,他以為,在戰争期間,城市裡是很容易找到蔬菜的。

    或許他根本就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德國人是不會餓死的,如果他餓死了,他就是一個糟糕的德國人。

     我想念格雷戈爾,我撫摸着我的肚子,它已經滿滿的,裝不下東西了。

    我與毒藥的鬥争事關重大,隻有我的胃有了飽腹感,我的雙腿才會停止顫抖,它們的防禦性才會下降。

    我要支撐到聖誕節,至少要到聖誕節。

    我暗自對自己說,用食指在我食道的盡頭處悄悄地畫了一個十字。

    至少我得這麼相信。

    我幻想着我身體裡面是一堆灰色的碎片,就像我在克魯梅爾給我們的書上看到的那樣。

     我漸漸覺得眼淚會讓我們顯得很可憐,對萊妮來說尤其如此。

    如果她感到恐懼,我會握着她的手,撫摸她因酒糟鼻而變得不那麼好看的臉頰;艾爾弗裡德從來都不哭,在等待的時間裡,我經常聽到她粗重的呼吸聲,而當她因為什麼事情而分心的時候,她的眼睛總是會忘記那原有的冷酷,因此變得美麗。

    貝雅特吃東西的時候總是拿出洗床單式的激情,用力地咀嚼。

    海克坐在她的對面,萊妮告訴我她們從孩提時代起就是鄰居了。

    萊妮切黃油歐芹燒鳟魚時支起的手肘撞到了烏拉的手臂,然而烏拉絲毫沒有察覺,她還在舔着自己的嘴角。

    正是她這個下意識的孩子氣的習慣動作讓黨衛軍喜出望外。

    我觀察着其他人的飯菜,以及當天和我吃同樣食物的女人,這總是讓我覺得我跟她之間有很深的關系。

    我會對她臉上突然冒出的痘痘表示一種溫和的關心,不知道她是因為早晨洗臉太用力還是太懶了。

    我還會關心她腿上穿着的起了毛球的舊襪子,可能是她前一天晚上睡覺前就已經穿在腳上了。

    她的存活對我來說就像我活下來了一樣,因為我們擁有同樣的命運。

     随着時間一天天過去,就連黨衛軍也慢慢變得輕松了。

    如果他們心情好,午飯期間他們聊天時就不太注意我們,也不會警告我們閉嘴。

    但要是他們有時候獸性大發,就會把女人們拉到他們身邊,好好地打量一番。

    他們看我們的神情和我們看食物的眼神一樣,仿佛他們準備把我們吃了。

    有時候,黨衛軍在我們中間穿梭,用包裹在皮套中的武器輕點我們的背,讓我們驚得跳起來。

    有的時候,他們隻會重點對待我們中的某一個,從背後突然襲擊:通常是烏拉,她是他們的寶貝,他們會伸出一根手指,撫到她的胸上,喃喃道:“你變髒了。

    ”烏拉就會突然停止吃飯,而我們所有人也都會停下來。

     然而他們最喜歡的還是萊妮,因為她有一雙閃閃發亮的綠眼睛、透明的皮膚,她是那麼弱小,那麼無助,不會掩飾自己的憂郁。

    有的看守會上前捏她的臉,把她的臉弄得皺皺的,然後說:“瞧你這對大眼睛。

    ”萊妮隻能盡量不尴尬地笑着,因為她相信她的溫柔會讓别人來保護她。

    她注定要為她的脆弱付出代價,黨衛軍早就察覺到了這一點。

     在克勞森多夫的營房裡,我們每一個人都有可能随時喪命——活着也沒有比死去好到哪裡。

    在這件事情上我母親說得對。

    我邊想邊嚼着嘎吱作響的菊苣,菜花那令人放心的家的味道浸滿了整個牆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