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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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夫回到家後,我們坐在壁爐旁,暢想着格雷戈爾回來時的場景。

     約瑟夫計劃着聖誕晚餐殺一隻公雞吃。

    我很想知道聖誕節那天我是否還要去食堂吃飯。

    當我在營房的時候,格雷戈爾會做什麼呢?他的父母在這兒,他會留在他們身邊吧。

    我很忌妒赫塔和約瑟夫,他們可以在沒有我的情況下跟他一起度過時光。

     “說不定他可以去克勞森多夫啊,再怎麼說,他也是一名德軍士兵啊。

    ” “不,”約瑟夫否定道,“黨衛軍是不會放他進去的。

    ” 我們慢慢聊到了格雷戈爾的童年。

    我們總是聊着聊着就會回到這個話題。

    婆婆告訴我,格雷戈爾在十六歲之前一直都是個有點超重的小男孩。

     “他的臉總是紅紅的,就算他不跑步也看起來像喝了酒一樣。

    ” “嗯,沒錯兒。

    ”約瑟夫補充道,“有一次他還真喝醉了。

    ” “對!”赫塔喊道,“你提醒我了……羅莎,你聽我說,那時候他大概七歲,嗯,反正不會更大了,是個夏天,我們從田裡回來看到他就躺在那個箱子上面,就是那兒。

    ”她指了指靠着牆的一個木箱子,“‘我好開心啊,媽媽,’他說,‘你做的果汁好喝極了。

    ’” “桌子上有一瓶打開的葡萄酒,”約瑟夫解釋着,“他幾乎喝了一半,我問他:‘我的老天爺,你怎麼喝這個呀?’他說:‘因為我太渴啦。

    ’”約瑟夫笑起來。

     赫塔也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看見她用因關節炎而變形的手擦拭着眼淚。

    我想象着它們在清晨撫摸着格雷戈爾以喚醒他的場景,我想到它們在他吃早飯的時候滑過他額頭上的頭發的場景;還有在所有那些他疲憊地從沼澤地回來的夜晚,它們擦拭他身上一道道的污泥,而彈弓從他短褲的口袋裡掉出來的場景。

    我想到,赫塔每一次打了他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因為震驚而幾欲砍掉自己的手,震驚是因為一旦打了人就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了。

     “然後他長得太快了。

    ”約瑟夫說,“他蹿得特别高,從早到晚都在長個兒,我看他也沒把腳泡在水裡呀。

    ” 我把格雷戈爾想象成一棵長得很高的楊樹,和通向克勞森多夫那條路兩旁的楊樹一樣,粗壯筆直,樹幹閃亮,樹皮上布滿了小孔,讓人看了就想一把抱住。

     我開始在日曆上畫十字,一天天地數着日子,每一個十字都會縮短一次等待。

    為了填滿這些寂寞,我強迫自己養成了一系列的習慣。

     每天下午上巴士之前,我都會和赫塔一起去井邊打水。

    每天回家之後我都會去喂雞。

    我把飼料留在雞舍裡,它們就都會神經質地撲扇着翅膀啄食。

    總是有一隻雞無法擠入那個吃飯的小集體裡面,它左右搖晃着腦袋,不知道要幹些什麼,也許它被它的夥伴們驚呆了。

    這隻可愛瘦弱的小東西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隻小母雞總是努力往最裡面跑,好半天才能給自己找到一個位置。

    它必須得闖進兩個同伴之間,然後努力把其中一隻擠出去。

    但是很快地,小雞間的平衡會又一次被打破。

    其實食物夠分,但是母雞們從來不相信。

     我看過它在巢穴當中下雞蛋的樣子,它幾乎要被自己震動的嘴巴催眠了,它高昂的頸部從一側傾向另外一側,這是發生撕裂的先兆。

    突然間它的喉嚨裡發出呻吟,它圓形的祖母綠的眼睛好像突然就要裂開了。

    我很想知道它是否因為痛苦而呻吟。

    難道它也被上帝定下了生孩子必須受罪的懲罰嗎?又是以什麼罪名呢?還是相反,它是為它的生産而歡呼?母雞每天都在見證自己創造生命的奇迹,而我連一次都沒有。

     有一次,我很驚訝地看到那隻最年輕的母雞用嘴去啄它剛剛下的雞蛋,我威脅着要踢它,但是我的動作不夠快,它已經把蛋吃掉了。

     “它吃了自己的孩子。

    ”我一臉震驚地向赫塔報告。

     她向我解釋說這是有可能發生的。

    有時候母雞會不小心弄破一個雞蛋,出于本能它會吃它。

    因為雞蛋很美味,所以它會全部吃完。

     在食堂,紮比内告訴自己的姐妹格特魯德和西奧多拉,她的兒子從廣播裡聽到希特勒的聲音會害怕。

    孩子下巴發顫,臉都皺了,還會突然哭起來。

    “這是我們的元首啊,”他媽媽問,“你為什麼要哭呢?”“孩子們可都是特别喜歡元首的。

    ”西奧多拉評論道。

     德國人都喜愛孩子。

    母雞會吃它們的孩子。

    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好德國人。

    母雞會讓我感到害怕,而有的人也會讓我感到害怕。

     一個星期天,我和約瑟夫一起到樹林裡面去收集木材。

    我們在樹林間歡快地吹着口哨,用獨輪車運輸原木和樹枝,把它們堆放在曾經的動物飼料架上。

    格雷戈爾的祖父母曾經在這片土地上耕作,他們飼養奶牛和耕牛,就像他的曾祖父母做的那樣。

    後來約瑟夫把一切都賣了,供格雷戈爾去學習,自己則在米爾登哈根城堡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