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你真是個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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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媽媽不知道我在哪裡,”露比說,“我給她留了一張字條。

    ” “你年紀還小,不該獨自出門。

    ”艾伯絲說。

     “我年紀不大,但我比同齡人成熟得多。

    我經常擔負各種各樣的職責。

    我媽媽是個活動策劃人,我為她打工已經好幾年了。

    ” 艾伯絲歎了口氣:“我看你是個好人,露比——” “我不是,”露比說,“我做過一些非常糟糕的事。

    ” 艾伯絲頓了頓:“你做了什麼?” “我不想說。

    我做的事并不違法,但是可能不道德,”露比說,“或者不算是不道德,但絕對不忠誠。

    可能——” “算了,這也太複雜了,”艾伯絲說,“我們先不談這個。

    實事求是地說,你來訪的時間或多或少有點兒可疑。

    你知道選舉是怎麼回事嗎?” “知道,我當然知道。

    ”露比說。

     艾伯絲知道,這個問題是小看了她。

    從她的角度來說,一個孩子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很難弄清楚。

    “萊文議員下個星期要參加連任選舉,而你的出現對他沒有益處。

    無論你究竟是不是議員先生的女兒,都有許多人想把他和你母親那樁陳年醜事重新挖出來。

    關于那件事,不知你了解多少?” 露比移開了視線。

     “唉,好吧。

    我想說的是,在選舉前一個星期提起這件事,對議員先生非常不利。

    ” 露比思考了一陣。

    她摘下眼鏡,用T恤擦了擦。

    “這裡可真熱,”她說,“我的頭發這輩子從沒這麼亂過。

    ” “跟我說說,”艾伯絲說,“這該不會是你第一次來佛羅裡達吧?” “就是。

    ”露比說,“我們住在緬因州,也就是松樹之州。

    ” 緬因州。

    不知為什麼,想到阿維娃·格羅斯曼住在緬因州,艾伯絲不禁覺得好笑,住在永恒的冬天裡,這是她的報應。

     “你得了癌症嗎?”露比漫不經心地問。

     “怎麼了?看我的樣子像是得癌症的人嗎?” “我媽媽為癌症患者策劃過很多募捐活動。

    你的樣子像是得了癌症,或者以前得過癌症,我猜。

    你沒有眉毛,”露比說,“有可能是你拔眉毛太多了。

    有時候新娘也會這樣。

    ” “不,我不是新娘,早就不是新娘了。

    我的确得了癌症,”艾伯絲說,“隻要我想得起來,通常都會畫上眉毛。

    他們說眉毛會長回來的,可我的眉毛好像下定決心不再長了。

    ” “你管你丈夫叫‘議員先生’,真奇怪。

    ”露比說。

     “可能的确有點怪,”艾伯絲說,“但我已經這樣叫了很長時間,已經成為習慣了。

    他的确是我丈夫,但他也是我這個選區的衆議員。

    所以實際上,他既是我的議員,也是我的丈夫。

    ”作為丈夫,亞倫曾不止一次地讓她失望,但她可以實事求是地說,他作為一名議員,從未讓她失望過。

    作為一名政治人物,他為人坦誠,凡是做不到的事情,他絕不會輕易許諾。

     “我沒從這個角度考慮過,”露比說,“那他每次參加競選你都會給他投票嗎?” “會。

    ”艾伯絲說。

     “你有可能不給他投票嗎?” “應該不會,”艾伯絲說,“我們對于重大問題的看法非常一緻,我相信他的判斷力和眼力。

    ” “你說的‘判斷力’是什麼意思?” 艾伯絲說的“判斷力”究竟是什麼意思呢?這些台詞她已經重複了太長時間,她自己也不清楚它們的含義了。

    “他選擇出資人時很謹慎,跟出資人相比,他更看重選民;跟選民相比,他更看重良心。

    這就說明,跟選舉成功相比,他更看重做事是否正派。

    我說的判斷力就是這個意思。

    ” 露比緩緩地點點頭,不過似乎并沒有被她說服。

     艾伯絲想讀懂露比的表情,她猜露比正在琢磨亞倫在與年輕女性上床這方面的判斷力——比如跟露比的母親。

    艾伯絲的一個特殊本領就是喬治所說的“負面同感”——她總是朝最壞的方向猜測人心。

     露比把iPad放進背包:“你問我知不知道什麼是選舉。

    我知道。

    而且,我幾年前就知道了。

    從我小時候起,我媽媽就帶我去華盛頓,去看奧巴馬宣誓就職。

    我很了解選舉。

    我到這裡來并不是因為這個,但我得知議員先生這件事的确與選舉有關。

    ” 艾伯絲讓她說清楚。

     “我媽媽在競選艾力森泉鎮長,就是我住的小鎮。

    這個鎮是以埃力澤·艾力森船長命名的,他是一位了不起的船長,卻不是個好丈夫、好父親。

    人們有些方面非常優秀,有些方面卻很糟糕,是不是很有趣?” “那麼,你是怎麼聽說議員先生的呢?”艾伯絲盡力掩飾不耐煩的情緒。

     “我媽媽在跟韋斯·韋斯特競争,他是一名房地産銷售商。

    韋斯·韋斯特在辯論時低聲說了‘阿維娃’,我聽見以後到谷歌搜了一下,然後我就決定到邁阿密來了。

    ” “韋斯·韋斯特聽着像是個渾蛋。

    ”艾伯絲說。

     露比笑了:“摩根夫人說大家不應該把‘渾蛋【19】’當作貶義詞用,因為這樣就把一種女性衛生用品變成了貶義詞。

    她說灌洗器本身并沒有錯,它唯一的過錯在于灌洗陰道會導緻形成不健康的陰道環境。

    ” “摩根夫人是誰?”艾伯絲手機的鬧鐘響了,她在包裡翻找起來。

     “摩根夫人現在是我的敵人。

    為什麼你覺得韋斯·韋斯特是個渾蛋?”露比問。

     “我和議員先生與對手競争時,要想好哪些手段可以用來打擊對手,哪些手段應該棄之不用,對手有男有女,不過通常是男人。

    我們從來都不耍手腕,因為這樣很下作。

    韋斯·韋斯特小聲說‘阿維娃’就是這種行為。

    他那樣做是為了擾亂她的陣腳,讓她一時無言以對。

    這種行為說明他是個軟弱而沒有底線的候選人,恐怕也不會是位好鎮長,即便是在艾力森泉那種鳥不生蛋的地方也一樣,你别介意,”艾伯絲關了鬧鐘,“該死,”她說,“我大約再過二十分鐘就要到午餐會去發言。

    而亞倫現在在華盛頓。

    ” 小女孩的希望落空了:“我早就應該想到的。

    ” “他今晚會回來的。

    事情還沒糟糕透頂,不過我得先想想這段時間該怎麼安置你。

    ” 露比揪弄着袖口的一根線頭:“或許我可以跟你一起去?” “這種活動無聊透頂。

    ”艾伯絲說。

     “我知道。

    我參加過很多午餐會,面包總是不新鮮,不過有時沙拉還是可以下咽的。

    主餐大多很難吃,除了甜品。

    一份好甜品的作用就是騙你忘記之前吃的主菜有多糟糕。

    ” “這是你媽媽教你的嗎?” 露比聳聳肩膀。

     “要是我不用參加就好了。

    ”艾伯絲說。

     “要是逃掉這場午餐會,你想做什麼呢?”露比問。

     “我會去看電影,”艾伯絲說,“我會買一大桶爆米花,我會給我朋友阿萊格拉打電話,放完預告片我就睡覺。

    我最喜歡在電影院睡覺了,而且我這幾個月都沒睡好。

    但那是不可能的。

    好了,假如我帶你參加午餐會,要是有人問你是誰,怎麼辦?” “我就說我是未來女子領導人項目的成員,正在跟着你學習。

    ” “這個瞎話編得真熟練,露比,”艾伯絲說,“你考慮過從政嗎?” “沒有,”露比說,“我覺得我不擅長。

    大家都不怎麼喜歡我——我是說我的同齡人。

    ” “大家也不怎麼喜歡我,”艾伯絲說,“不過,我很喜歡你。

    我們才剛剛相識,我就覺得你非常讨人喜歡。

    相信我,我有很多個理由可以不喜歡你,這就說明你确實格外招人喜歡。

    好,你和我一起來吧,不過我們得先打個電話。

    你的家人肯定想知道你還活着。

    你有沒有你外婆的電話?我記得她就住在這附近。

    ” 露比說她不認識她外婆。

     “你不認識瑞秋·格羅斯曼?” 露比搖搖頭:“我一個姓格羅斯曼的人也不認識。

    你不會給我媽媽打電話吧?” “你開玩笑吧?全世界我最不想通電話的人就是你媽媽。

    ”艾伯絲說。

     艾伯絲在塔莎桌上留了一張便條,讓她查出瑞秋·格羅斯曼的電話。

     艾倫圖書館的停車場裡,艾伯絲匆匆忙忙地畫着眉毛。

     “其中一條有點高了。

    ”露比說。

     “閉嘴,埃爾梅德。

    ”艾伯絲說。

     “對不起,”露比說,“我隻是想幫忙而已。

    ” “哦,哎呀,”艾伯絲說,“我不是在說你。

    我把你當成别人了。

    ” “一個叫埃爾梅德的人,”露比說,“我喜歡這個名字。

    這是西班牙語嗎?我對語言很感興趣。

    我有一個印尼筆友。

    ” 艾伯絲把左邊的眉毛擦掉,重新畫了一遍:“好點兒了嗎?” 露比看看她:“好點兒了。

    ”露比又看了看她,“這樣你像是挑着一邊的眉毛,好像對什麼事情不太滿意。

    ” “差不多就行了,”艾伯絲說,“進去吧。

    ” “你的朋友是男生嗎?‘埃爾’一般代表陽性。

    ” “我不确定。

    ”艾伯絲說。

     “我學校裡有個老師也是這樣。

    ”露比說。

     “什麼樣?”艾伯絲說。

     “變性人。

    ”露比說。

     “不,不是那樣的,”艾伯絲說,“我的朋友是隻鹦鹉。

    ” “哦,哇,你養了一隻鹦鹉!我能看看嗎?” 這時她們走到了門口,艾伯絲的校友會負責人讓娜向她們走來。

    “萊文太太,你好!多謝你參加這次活動!”校友讓娜大聲說道。

     讓娜身穿松松垮垮的黑色羊毛開衫和松松垮垮的黑色連衣裙,松松垮垮的衣物仿佛是她抵禦外界的屏障。

    長發淩亂,用椰子油洗過但沒有染色的讓娜;腳踩實用的木底粗跟拖鞋的讓娜;身上散發着昂貴香皂味卻從不用香水的讓娜;在校友會裡為高檔玻璃杯和标價虛高的旅行大把投錢的讓娜;養了兩條惠比特犬、兩隻小貓或是幾隻烏龜的讓娜;隻購買公平貿易巧克力的讓娜;加入一個沒人能讀完一本書的讀書會的讓娜;主要靠遊泳鍛煉身體的讓娜;不穿牛仔褲,隻穿有機純棉寬松長褲的讓娜;暗戀議員先生,并對他與實習生所做的勾當永遠無法釋懷的讓娜。

    艾伯絲認識形形色色的讓娜。

    她真羨慕那些讓娜啊。

     “讓娜,再次見到你真是太好了!”盡管艾伯絲并不記得自己以前見過這個讓娜,但是明智的做法是永遠假設你之前跟這個人見過面。

    無論出于什麼原因,被人認錯總比被人忘得一幹二淨要好些。

     “那天多棒啊。

    ”讓娜說。

     “太棒了,太棒了。

    ”艾伯絲應和道。

     “那天氣!”讓娜說。

     “那天氣!”艾伯絲笑着說。

     “那天氣!”露比模仿道,接着她用手捂住了嘴,“抱歉,”露比說,“被你們倆一描述,我感覺自己也身臨其境。

    ” 校友讓娜看了一眼露比:“你是誰?” “她是我的輔導對象,是……”艾伯絲努力回憶項目的名字。

     “是未來女子領導人項目的成員。

    ”露比接上話茬。

     “FUGLI項目。

    ”艾伯絲說。

     “是寫成fugly嗎?”校友讓娜問,“真是個倒黴的名字。

    ” “其實我們不會這麼說。

    嚴格地說,是FGLI,”露比解釋道,“不過FGLI的口号是‘擁抱醜陋’。

    我們的社會長久以來都在通過‘相貌醜陋’的評價抹殺女性的聲音,剝奪女性的自信心。

    所謂擁抱醜陋,就是在說,我們不在乎自己在外人眼中是否光鮮靓麗。

    我們自信強大、聰明睿智,這才是最重要的。

    ” 露比小大人似的伸出手,校友讓娜握了握她的手。

     “真是個了不起的小姑娘。

    ”校友讓娜說。

     在這個下午與你們相聚,我感到無比榮幸…… 艾伯絲演講的内容其實還是她講了十五年的那份,隻是略作了些修改。

    她甚至不用看稿子就能背出來;她能一邊做下犬式一邊背出來;她能一邊與丈夫做愛一邊背出來,不過這種情況非常少見——她受到邀請作演講的次數比她與亞倫做愛的次數多得多。

     ……我從沒想過放棄工作。

    我父親是新澤西州米爾本鎮的鲟魚大王。

    我母親是造橋的,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造橋的人,所以她算得上是個城市建築師。

    
(停頓一下,等觀衆笑完。

    ) 她享受在講台上獨處的時間。

    孑然一身,卻又處在衆人的陪伴之下。

    她望向觀衆席,那是一片柔軟、模糊、毫無特征的人山人海,她想知道這當中有多少女人對自己丈夫的愛比得上她對亞倫的愛。

    沒錯,真是諷刺中的諷刺啊!艾伯絲還愛着亞倫。

     ……我曾是一名職業母親,我為此十分自豪。

    “職業母親”這個詞很有趣,“職業”變成了形容詞,“母親”則是名詞。

    我們不會說“員工母親”,更不會說“母親員工”……人們想讓你犧牲工作,轉而強調母親的身份。

    我的确為我的孩子感到自豪,但我對自己的工作也同樣自豪……
這麼多年來,有多少人說過他們的婚姻是“政治婚姻”?沒錯,這的确是一場政治婚姻,但這并不代表她就不愛他。

    她想知道她們當中有多少人的丈夫出過軌,她想知道她們當中有多少人在丈夫出軌之後原諒了他。

     ……最先想到的話題通常是女性的選擇權或者性騷擾,但我認為最重要的女性問題在于工資差距。

    我堅信其他一切不平等都是由這個問題衍生出來的……
說實話,丈夫出軌并不算太痛苦,痛苦的是丈夫公開出軌,是頂着“蒙受委屈”的帽子,是在他道歉時溫順地站在他身邊,是搞清楚自己該把目光投向何處,是選擇一件得體的西裝外套。

    什麼樣的西裝外套才能傳達“支持”“女權”“堅強”“樂觀”的信号呢?哪件該死的外套有這個本事呢?十五年過去了,她依然在揣摩這些人會不會暗中對她評頭論足,因為她在“阿維娃門”事發之後仍然留在他身邊。

     ……不過你們都知道那些統計數據…… 她心想,不知她在J.Crew看中的那件夏季薄羊毛衫是否還在打折。

     她心想,不知她的眉毛有沒有被汗水洇掉。

     她心想,不知該拿露比怎麼辦。

     ……為我們的兒子感到自豪。

    他們的确非常優秀,都是年輕健壯的棒小夥,這可不是我偏心自誇(停頓一下,等觀衆笑完。

    )。

    但我是否認為他們的工資應該比同樣優秀的年輕姑娘高出百分之二十呢?我不這麼認為!
她很喜歡這個女孩,但她很清楚,她今天不可能讓露比與亞倫見面,這個星期不行,這個月也不行。

    亞倫必須把心思放在競選上。

    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女孩打發到她那個白癡外婆——瑞秋·格羅斯曼那兒去。

    運氣好的話,塔莎現在應該已經找到她的電話号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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