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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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 “我到底哪兒富有啊?” “沒什麼,既然您是這種态度……不過您的态度不是挺傲慢的嗎?您在諾曼底不是擁有地産嗎?您不是把那豪華的家安置到帕希了嗎?您已經結了婚,不是正盼着孩子出生嗎?” “好了!”我不耐煩地說,“但這隻能證明我可以掌控自己的生活,用您的話說,我的生活比您的更‘危險’。

    ” “是啊,‘隻能’。

    ”梅納爾克諷刺地說道,他突然轉過身來,把手遞給我。

     “好了,再見,今天晚上就到此為止吧——再談下去也不會有結果。

    希望以後還能再見。

    ” 後來我有一段時間都沒見到他。

     我一直忙于其他事務。

    一名意大利學者告訴我他剛發現了一批新資料,為了講課我必須仔細研究它們。

    頭一講的回應很糟糕,更激起我換個方式的想法,我必須更有力地開展接下來的講座。

    我原先以巧妙的方法提出的假說,現在要冒險将其發展成一門學說。

    多少人的努力,就毀在别人無法理解他們用精密的話語描述的内容上。

    至于我,我沒法誠實地說,我該在正常的論述中放入多少易于理解的内容,和多少固執的成分。

    我要講述的新内容越難、闡述明白的困難越大,我就越急于講出來。

     但是跟行為一比,話語顯得多麼蒼白!梅納爾克的生活、他最小的舉動,不是比我的講座雄辯千倍嗎?我突然明白了,古代哲學家的道德教誨中,言辭和行動具有同樣的重要性,有時行動甚至大于言辭! 上次見面後過了三周,我又見到了梅納爾克,地點是在我家。

    那天我們正舉辦一場人數衆多的聚會,接近尾聲時他才到。

    我和瑪瑟琳為避免天天有人打擾,幹脆在每星期四的晚上都舉行一次開放式聚會,這樣其他日子就可以閉門謝客了。

    每到星期四,我們别具一格的朋友們便紛紛上門。

    房子裡空間足夠,能同時接待很多人,聚會一直進行到深夜。

    現在想來,吸引他們的主要是瑪瑟琳優雅的魅力,以及他們彼此交談的樂趣。

    而我從第二次聚會開始,就覺得沒什麼好聽的,自己也沒什麼好說的,也難以掩飾我的百無聊賴。

    我四處溜達,從吸煙室踱到客廳,又從前廳晃到書房,随便聽聽看看,至于發生了什麼,根本不在乎。

     安托萬、艾蒂安和戈德弗魯瓦正躺在我妻子精心設置的沙發上,讨論議會最近一次的投票。

    休伯特和路易亂摸着我父親的蝕刻版畫藏品。

    吸煙室裡,馬蒂亞斯把點燃的雪茄直接放在紅木桌上,好更專心地聽倫納德講話。

    地毯上不知被誰潑了一杯柑桂酒。

    阿貝爾無所顧忌地把腳擱在沙發上,而那雙鞋沾滿了泥污。

    我們呼吸的空氣早被污染,到處都是他們的衣物和毀壞東西的氣味……我突然産生了一股沖動,我想把這些客人通通趕走。

    在我看來,家具、罩布、版畫,一旦被污染,就徹底失去了價值。

    這些污迹就像疾病帶來的腐敗,是死亡的象征。

    真希望我能保護這一切,把它們封存起來,隻留給我一人獨賞。

    我不禁想到,梅納爾克什麼都沒有,他多麼幸運!而我卻想保護收藏,結果卻讓自己痛苦不堪。

    到頭來,這一切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我走到一間小房間前,這裡燈光昏暗,一道玻璃門把它和外界隔開,瑪瑟琳正和幾個密友聊天。

    她半趟在靠墊上,面無血色,一臉倦容。

    我見了立馬着急起來,心裡暗下決定:這是我們最後一次接待客人了。

    夜已經深了,我把手伸進口袋,想拿表看看時間,卻摸到了莫克蒂爾給我的小剪刀。

     “他偷了剪刀,”我暗想,“可為什麼又把它毀掉?難道這就是他的目的?” 正想着,有人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立馬轉身,一看,是梅納爾克。

     他是今晚唯一穿了晚禮服的人。

    他剛到,請我把他介紹給我妻子——他要是不提出來,我絕不會主動介紹。

    梅納爾克舉止優雅,外貌甚至可以稱得上英俊。

    他的臉像海盜,濃髭胡,邊緣灰白,一左一右垂到兩邊。

    他眼神冷峻,顯示出旺盛的勇氣和決斷力,卻缺乏仁慈和善。

    我剛把他介紹給瑪瑟琳,就看出瑪瑟琳不喜歡他。

    等他倆禮貌性地寒暄完畢後,我便拉他去了吸煙室。

     我在那天上午剛得知殖民部長交給他一項新任務。

    不少報紙在刊登這則消息的同時,還順帶着回顧了一下他的冒險生涯,通篇都是拍馬溜須的話,唯恐那些贊美的詞句無法表達情感,似乎紛紛忘了不久前對他的毀謗。

    報紙大肆渲染他前幾次勘察中的發現成果,歌頌他對國家、乃至對整個人類做出的傑出貢獻,就好像他做這一切都隻是出于人道主義動機。

    報刊還稱頌他克己忘我、富有奉獻精神,且勇猛果敢,似乎獻上溢美之詞也能為本報赢得同樣的榮譽。

     我也想向他道賀,可還沒開口就被他打斷了。

     “我親愛的米歇爾,怎麼連您也這樣?”他說,“當初您可沒诽謗我啊,還是把這些廢話留給報紙吧。

    一個聲譽曾遭诋毀的人,現在居然多了不少美德,真是讓人訝異。

    我可沒法承認他們對我的認同和保留,我是一個獨立完整的人,隻追求自在,隻要這件事能給我帶來樂趣,那我就覺得可以去做。

    ” “這樣也能帶來成果。

    ”我說。

     “我當然希望如此,”梅納爾克又說,“要是周圍的人都能明白就好了。

    可大多數人都認為隻有通過約束自身才能獲得成果,他們的愉悅都是假的。

    人們不喜歡拿出真我,他們都選個楷模來效仿;有時連選擇也掠過,隻接受現成的楷模。

    但我認為,人的身上還有别的可取之處。

    可他們不敢仔細查看。

    ‘效仿法則’——我把它叫做‘懼怕法則’。

    他們發現自己淪為一人,最後根本找不到真我。

    我厭惡這種精神上的曠野恐懼症,這是怯懦最嚴重的表現形式。

    人們必須在獨立一人的狀況下才能進行發明創造,可這兒還有誰在發明新東西?其實最難得的要屬自身感到自己與他人不同的地方,那是真正賦予人價值的東西——也正是人們努力壓抑的東西。

    他們隻知道模仿,又說這才是在熱愛生活!” 我讓梅納爾克繼續說下去。

    上個月我對瑪瑟琳說過一樣的話,此時我理應表示同意,但不知出于什麼懦弱心理,我卻打斷了他,重複起上次瑪瑟琳說的話來,且一字不差: “可是我親愛的梅納爾克,您總不能要求每個人都與衆不同。

    ” 梅納爾克一下不說話了,他用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接着歐塞貝走過來道别,梅納爾克突然掉轉方向,同埃克托爾交談起來,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其實話剛出口我就覺得自己很蠢,更讓我後悔的是,梅納爾克聽了這話很有可能會認為我是受到了他言辭的威脅。

    時間已經很晚了,客人們逐一離去。

    客廳裡基本沒人了,梅納爾克又走到我身旁。

     “我不能就這樣走掉,”他說,“我一定誤解了您的話,至少讓我留着這希望吧……” “不,”我答道,“您并沒有誤解……我那話實在毫無意義,愚蠢至極,剛一出口我就後悔了。

    最糟糕的是,我擔心我會因那句話被您列入要攻擊的人的隊伍裡,我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