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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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時他官司纏身,那是一場荒唐又丢臉的官司,報紙乘機诋毀他的名譽。

    曾被他目中無人的态度刺傷的人也紛紛報複他。

    但最讓他們大動肝火的是,他居然對這些負面消息不屑一顧,根本不受影響。

     “必須要讓他們這種人對一次才行,”面對所有的侮辱他是這樣回應的。

    “他們什麼都沒有,就用這個安慰一下自己好了。

    ” 所謂“上流社會”的人卻個個怒火沖天,那些“值得敬重”的人認為必須以漠然來應對他的蔑視。

    而在我看來,這是他另一個吸引人的地方。

    我被一股秘密的力量吸引,在衆目睽睽之下,走到他面前,同他親切擁抱。

     最後幾個逗留在此的人看到我的談話對象,也紛紛走了,講堂裡隻剩下我和梅納爾克。

     我剛聽了些惱人的批評和拙劣的恭維,現在聽到他對我的講座評論,心裡寬慰了不少。

     “您把自己曾極其珍視的一切付之一炬,”他說,“隻怕現在這步走得稍晚了些,不過那火焰也來得更加猛烈。

    我還不清楚我對你了解的對不對,但你讓我很有興趣。

    我不喜歡閑聊,不過不介意和你說話。

    今晚和我一起用餐吧。

    ” “我親愛的梅納爾克,”我回答,“您好像忘記我已經結婚了。

    ” “哦,是啊,”他又說,“的确如此。

    您剛對我表示友好的歡迎,讓我以為你還單身呢。

    ” 我怕侵犯了他,又擔心讓自己顯得懦弱,便同意吃完晚飯後再去找他。

     梅納爾克隻是來巴黎拜訪,住在旅館裡。

    住的時間并不長,他卻讓人整理出好幾個房間,弄成一套居所。

    他把自己的仆人也帶來了,獨自用餐,獨自生活。

    他覺得牆壁和家具庸俗醜陋,就把他從尼泊爾帶回來的昂貴布匹挂上去遮住。

    他說,他要把布一直挂着,等髒後再贈給博物館。

    我急着見他,進門時發現他還在用餐,連忙道歉。

    他卻說:“不過我還并不想讓這頓飯就此結束,相信您一定會讓我吃完。

    您若是到這兒吃晚飯,我就會請您喝點希拉茲酒,也是哈菲茲(1)曾歌頌過的美酒。

    不過現在已經遲了,這酒一定要空腹喝才行。

    您願意喝點烈酒代替嗎?” 我接受了他的好意,本以為他會和我一起喝一杯,卻驚訝地發現仆人們隻拿來一隻杯子。

     “請原諒我,”他說,“我幾乎從不喝酒。

    ” “您是怕喝醉嗎?” “哦不!”他答道,“恰恰相反。

    在我看來,滴酒不沾才是更具威力的陶醉,我既能沉醉其中,又能保持清醒。

    ” “而您卻給他人提供酒水……” 他笑了。

     “我總不能要求人人都擁有我的美德吧,”他說,“讓他們和我共有不良嗜好已經夠了……” “您至少還抽煙吧?” “不怎麼抽了。

    這種享樂方式缺乏個性,是一種消極的自我沉醉,來得太容易。

    我想拔高生活的高度,而不是縮減。

    換個話題吧。

    您知道我是從哪兒來的嗎?比斯克拉。

    我聽說您不久前也去過那裡,就想去追随您的腳步。

    我想啊,這個狹隘的學者、書呆子,去比斯克拉幹什麼?我有一個習慣,凡是别人告訴我的事,我一定會小心謹慎;而對我自己要了解的事,必須坦承,我的好奇心就沒有止境了。

    所以隻要是能去的地方,我都會去,到處問問。

    我的這種輕率行為還真幫了我的忙,也正是它,讓我産生了再見您的欲望,我發現您已經不是我從前見到的那個迂腐的老學究了,我從來都不知道你還是……嗯,這還得由您來說。

    ” 我的臉一下紅了。

     “梅納爾克,您到底了解到我什麼了?” “您真的想知道嗎?不用擔心!您了解您和我的那些朋友,知道我沒有可以談論您的聊天對象。

    您的講課回應聲很低,這您也看到了。

    ” “但是,”我稍不耐煩地說,“我還看不出來您和别人比有什麼好聊的。

    好了!您究竟打探到我什麼了?” “首先,您生了一場病。

    ” “那又有什麼關系……” “哦,那其實相當重要。

    我聽說您經常一個人出去,一本書都不帶——從這兒我就開始琢磨了,或者在您不是一個人的時候,陪同您的更多的是孩子,而不是妻子……不要臉紅,要不剩下的我就不說了。

    ” “那就不要看我。

    ” “其中有個孩子,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他的名字是莫克蒂爾,長得異常好看,但也是我見過最滑頭的小騙子。

    關于您他好像有不少話要說,我就收買了他,赢得他的信任——您也知道,這并不容易。

    即便他聲稱自己沒有說謊,我也沒法确定……他說了點和您有關的事,您來告訴我他的話是真是假。

    ” 說到這兒,梅納爾克站起身來,從一個抽屜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再把盒子打開。

     “這剪刀是您的嗎?”他邊說邊遞給我一件損壞嚴重、鏽迹斑斑的東西。

    我沒費多少力氣,就認出這是莫克蒂爾從我那偷走的小剪刀。

     “沒錯,是我的,是我妻子以前用的剪刀。

    ” “他說當時房間裡隻有你們兩個人,是他趁您回過頭去的時候偷的。

    不過更有趣的是,他說他把剪刀藏進鬥篷的時候,正好看到您在從鏡子裡看着他,他還瞥見了您在鏡中的眼神。

    您看着他偷了東西,卻一言不發!莫克蒂爾對您的沉默感到非常驚奇,我也一樣。

    ” “您這番話讓我也很意外,您的意思是他知道我都看到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

    您想在他擅長的遊戲上打敗他,但說到耍詭計,那些孩子總比我們技高一籌。

    您以為抓住了他的把柄,卻不知道是他抓住了您……不,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請告訴我您為什麼保持沉默。

    ” “我自己知道就夠了。

    ” 我們倆都沒說話。

    梅納爾克在屋裡走來走去,心不在焉地點上一支煙,又立馬扔掉。

     “您似乎缺乏一種意識。

    ”他繼續說道,“也就是别人所說的‘價值觀意識’。

    ” “‘道德意識’吧,也許是的。

    ”我強迫自己笑了一下。

     “不,隻是所有權的意識而已。

    ” “我看到你也沒有這種意識,我倒不覺得奇怪。

    ” “的确很少,這間公寓裡什麼都不是我的——甚至就連我睡覺的這張床。

    我讨厭安穩,東西一多,這種想法就更加激烈。

    心裡若覺得踏實,睡覺時就會安穩。

    我熱愛生活,更願意活得清醒。

    我保留着這種不穩定的情緒,以此激勵自己,這樣至少能激勵我的生活。

    我不能說我愛好冒險,但我希望能每時每刻都處在一種能要我付出全部勇氣、幸福和健康的狀态……” “那您為什麼要責怪我?”我打斷他的話。

     “哦,您誤會我了,親愛的米歇爾。

    我曾想表露自己的信仰,卻不知那是愚蠢的舉動!我不大關心别人是贊成還是反對,我也不會評價自己。

    這些詞彙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剛才我談自己談得太多了,我總是急迫地希望自己能被人理解……我隻想對您說,對一個缺乏所有權意識的人來說,您似乎很富有。

    這就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