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章

關燈
賓槍從肩上放下來,揩了揩汗。

     杜為人拿眼睛問他:“怎麼回事?” “你看這兩罐東西,不是跟楊眉同亞升拿來的鐵罐一樣嗎?” “哪裡拿來的?”杜為人拿過罐頭看了看問。

     馬仔說是從教堂的地下室起出來的,同彈藥在一起,在一個鐵皮箱子裡裝着。

     “剛才應該把它同亞升的那兩個鐵罐一起拿到會上去,讓大家都見識見識。

    明天開大會記得拿去。

    ” 正說着的時候,趙老頭回來了,他拿來一包用塊褪了色的破舊土布包着的東西,還用麻皮捆得像隻小粽子一樣。

     “老杜,這是我保存了二十五年的東西,解放三年了,我還不敢拿出來呢。

    就是怕你們又走了,那些雜種又來找我這個老頭算賬。

    這些日子來,我想了又想,反正我老頭也快到時候了,就押這一寶吧。

    我算豁出來了,把它交出來,也表個心意,你看吧。

    ” 杜為人和馬仔交換了眼色,都注視着這包東西。

     趙老頭說完話,把麻皮扯開。

    麻皮已經過勁,很脆,一扯就斷。

    布包解開來裡頭還有一層是用一張民國十六年(1927年)的南甯《民國日報》包着,再打開來,才見到是一面紅旗!老頭把它鋪在桌面上,那面旗的中心是用黃緞子剪貼上去的一張犁頭,靠旗杆邊是用黑緞子剪的字: 長嶺鄉農民協會 杜為人一下子激動得不知怎樣好,用兩隻手握住趙老頭那雙多繭的手: “老爺爺,你——”杜為人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

     “我原來就是扛過這張旗子的,旗子是我拿自己要縫衣服的錢先墊着,去城裡制回來的呢。

    ”趙老頭說到這,掏出煙來裝上,吸了起來,感到勝利地沉浸在遙遠的回憶裡。

     杜為人把那張舊報紙看了看,上面就有污蔑共産黨煽惑民衆圖謀不軌等等的反革命言論,和反動國民黨省政府宣布解散農民協會的命令。

     趙老頭接着講起他的故事來。

    他說:“民國十五年快到過年時候了,從縣上傳下來說是現在廣東、湖南的國民革命軍要北伐打倒軍閥,在後方的民衆都要組織起來成立後援會,農民有協會,工人有工會,婦女、青年、小孩都有自己的團體。

    不識字的,男男女女都上夜校,認字唱歌什麼的。

    那時,上省城讀書回來的蘇民,就對大夥宣傳:以後不準許誰壓迫誰了,也不準放債剝削,個個人都平等,老百姓見縣官也能平起平坐,當丫頭的都解放出來自由了,欠債也不要還,地主的田要平分給農民。

    經他這一宣傳,像我們這些窮人聽了,都高興得不行,一下子就鬧起來了。

     “那時,也是天天開會,遊行唱歌。

    把地主老爺吓得也是夠受。

    誰知道,第二年的七月節還是八月節,記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割早稻那時辰,忽然什麼都變了。

    說是:這是共産黨造反。

    縣政府的縣警,和原先團總的團丁都來了,把農會、工會的帶頭人,抓的抓,打的打,把剛鬧起來的什麼會什麼團都解散了。

    有的人挨抓了去坐班房,有的當時就給砍了頭。

    蘇民當時回省城躲去了,後來又回家來,才被覃俊三盯梢抓了去的。

    我當時就想,是很好的事情怎麼就是造反呢?反正這些話都是他們财主們說的,因為我們要同他們勢不兩立,他們能甘心嗎?那時我想,這事情一下子有那樣多的人贊成,終有一天又鬧回來的。

    再說,這張旗子是我自己花了錢制的,農會還沒給我錢,更不願交出去讓那些雜種毀掉,就把它藏起來了。

     “當時為了怕他們搜,我就把它綁在屋梁上,一直不去動它,就是前回鬥了覃俊三才把它取下來,想交給你們,又尋思這些雜種還沒除淨,不忙冒這個頭吧。

    今晚看了看,番鬼佬的教堂我們解放軍都敢抄他們的家了,這回有九成是赢了,我這才把它交出來給大夥看看。

    老杜,我們老一輩人也是跟地主土豪幹過的,那時我也跟廷忠、則豐他們現在這樣的歲數。

    蘇民那個小夥子,人可是好呵,正跟全昭他們這樣,成天就是知道為着大家辦事。

    可惜叫覃俊三他們害了,不然,他現在恐怕也是在省裡做事了。

    ” “好!你是個老農會會員哪!明天開大會,你老人家上去跟年輕後生講講,讓大家認識敵人的殘酷毒辣,懂得革命道路的艱苦,同時,也看到我們的群衆的力量,樹立勝利信心,看到光明幸福的前途。

    ”杜為人說。

     “你還說明天呢,公雞已經叫第三遍,天都快亮了。

    ”馬仔說。

     “今晚,你要睡也是睡不着呀!”趙老頭說。

     第四遍雞聲又響了,杜為人看了看手表,已經是四點四十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