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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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清晨,人人都在自己的大門下邊發現了一張帶玫瑰香水味的請帖。

    請帖上用紫羅蘭色墨水很考究地寫了下面這句話: 今晚,七點, 施羅斯客棧, 肖像畫和風景畫 不止一個人從各個角度琢磨這張請帖,将請帖翻過來,轉過去,聞聞它的香味,把那上面的幾個字讀了又讀。

    早上七點,客棧已經人滿為患。

    都是些男人。

    當然是男人,但有些男人也是老婆派來打聽消息的。

    施羅斯簡直難以應付,因為伸過來的胳膊太多,空酒杯也太多了。

     “說說看,施羅斯,這封齋前的禮拜二是怎麼回事?” 大夥兒肘挨着肘,噓噓地喝着葡萄酒、啤酒。

    外面,太陽已經開始烤人了。

    大家擠來擠去,都伸着耳朵聽對方說話。

     “你那寄膳宿的客人怎麼瘋瘋癫癫的?” “他在搞啥鬼呀?” “是在Scheitekliche還是幹啥?” “嘿,說說,施羅斯!告訴我們!那古怪的家夥還得在這兒待好久嗎?” “到處撒他那臭烘烘的請帖,他以為自己在啥地方呀?” “把我們當成花花公子啦?” “啥叫花花公子?” “咳,我哪兒知道,那話又不是我說的!” “他媽的,施羅斯,回話呀!給我們說點啥!” 那些問題比機關槍掃射還厲害。

    而施羅斯,他接受那些掃射就像接受不傷人的子彈一樣。

    那些子彈隻不過讓他胖乎乎的臉上堆出一陣狡黠的淺笑而已。

    他仍然守口如瓶。

    他故意讓緊張氣氛升級。

    那一切,對他的生意都有益無害。

    說點什麼,也能吊大家的胃口。

     “你總不至于讓我們在悶罐裡呆到晚上吧,該死的老施!” “他在那上頭嗎?” “讓開!” “怎麼,施羅斯!” “好了,好了,大夥兒閉嘴,施羅斯馬上要說話!” 人人都屏住呼吸。

    有兩三個不知情的人還在私下說着話,但很快被人喝止了。

    于是,所有人的眼睛,盡管有些人已經開始醉眼矇眬,都轉到施羅斯身上,施羅斯自己卻不慌不忙,裝腔作勢。

     “你們既然堅持要我說,我這就給你們說……” 一陣高興而欣慰的哄鬧聲打斷了他的第一句話。

     “我這就給你們說說我了解的一切,”施羅斯繼續說。

     所有的人都伸長脖子,盡量朝他那邊轉過去。

    他把他的抹布啪一聲放在櫃台上,把雙手平放在上面,然後在一片肅靜中長時間注視着天花闆。

    全體在場的人都在模仿他,如果此時此刻有什麼人走進客棧,他肯定會琢磨這四十來個人到底在幹什麼。

    隻見他們默默無語,全都擡頭望着煙熏火燎、大梁又髒又黑的天花闆,眼睛狂熱地盯住那幾根大梁,仿佛想向它們提出重大的問題。

     “我知道的,”施羅斯用講知心話的口氣,壓低聲音說道,人人聽他講話就像喝最珍貴的燒酒一般,“就是,我确實了解得不多!” 哄鬧聲又起,但這一次卻滿懷失望,還帶點憤怒,也有人用拳頭捶櫃台,有人喊出一些鳥的名字,等等,不一而足。

    施羅斯舉起手臂試圖安撫所有的人,然而,他必須使勁扯着嗓子喊話才能讓人聽見: “他隻要求我允許他使用整個大堂,從六點開始,好作準備。

    ” “準備啥呀?” “我哪兒知道!不管怎麼說,我能告訴你們的,就是他要給所有喝酒的人付賬!” 歡笑聲再起。

    可以不花錢過足酒瘾的前景已經足夠把所有的質問一掃而光。

    客棧逐漸空了下來,我自己也準備離開,正要出門時,忽然感覺一隻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原來是施羅斯。

     “你啥也沒說,布羅岱克?” “我讓别人說……” “你沒有問題要問嗎,你?你要是沒問題,那也許是因為你已經有了答案,也許因為你是知情人……” “我為什麼會是知情人?” “那天我看見你上樓去了他的房間,在那裡待了好幾個鐘頭,你們一定談了好多事情才會用那麼多時間,對吧?” 施羅斯的臉離我的臉很近。

    在那個時刻天已經很熱了,他臉上到處都在出汗,活像一塊放在燒得很旺的爐子上的肥肉。

     “讓我安靜,施羅斯,我還有事要做。

    ” “你不應該這樣對我說話,布羅岱克,你不應該!” 在那段時間,我把他說的話還當成一種威脅。

    然而,自那天他眼淚汪汪坐到我喝酒的桌子對面,對我談起他死去的小孩後,我就不知道該如何看他了。

    人,有時那麼笨拙,往往讓别人把他們看成與實際恰恰相反的人。

     在去客棧的路上,我并沒有了解多少情況,無非是知道“另外那個人”通過那些帶香味的請帖得以讓大家的注意力進一步放到他身上。

    還不到七點,已經沒有一丁點微風了。

    在天空翺翔的燕子仿佛已經筋疲力盡,飛行速度也已放慢。

    一片幾乎透明的雲彩,非常小,形狀像一片冬青葉,獨自在極高的天空閑蕩。

    連牲畜的叫聲也聽不見了。

    雄雞不啼鳴,母雞也默不作聲,一動不動,蜷縮在飼養棚土地上挖出的泥窟窿裡找點清涼。

    貓兒們在能通車的大門陰影裡打瞌睡,它們斜趴在地上,伸展着四肢,尖尖的舌頭從微微張開的嘴裡伸出來。

     我從格特的鐵匠鋪經過時,聽見他屋裡亂翻了天。

    聲音大得吓死人。

    原來是格特在整理内務。

    他一瞅見我便招手讓我停下,然後朝我走過來。

    鐵匠鋪那天停業。

    爐火已經熄滅,格特洗了臉,刮了胡子,梳了頭。

    他已經脫去他那永不離身的皮圍裙,肩膀不但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