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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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鎮,我又看見六月十日這特殊的一天大街上的熱鬧景象。

    男人和女人正在廣場上聚集起來,摩肩接踵,形成了熙熙攘攘的人群。

     好長時間以來,我總是躲開人群。

    我回避他們。

    我知道,他們是一切或幾乎一切的根源。

    我指的是壞人壞事,戰争以及戰争在許多人腦子裡打開的所有“火山口”。

    我可是親眼看見過那些正在行動的人,當時他們知道自己并不孤立,他們知道自己可以淹沒、溶解在即将囊括他們、超過他們的群衆裡,而群衆是由成千上萬按他們的形象打造出來的人構成的。

    人們永遠可以對自己這麼說:錯誤應歸咎于那些拖他們下水,煽動他們,讓他們像玻璃蛇一樣繞着棍子跳舞的人;群衆意識不到他們的行為、他們的未來和他們今後的行程。

    這種說法不符合實際。

    事實真相是,群衆本身就是魔鬼。

    群衆會繁殖,它偌大的身體是由成千上萬别的、有意識的身體構成的。

    而且我知道,從來不存在幸福快樂的群衆。

    也沒有甯靜的群衆。

    甚至在他們的歡笑背後,在他們的微笑、音樂、單調的歌曲背後就有鮮血,沸騰的血,躁動的血,自我轉圈、而且在自己飛速推擠旋轉的旋渦中發瘋的血。

     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經有了先兆。

    當時我在首都,他們派我去那裡求學。

    是利馬特出的主意。

    他先向當時的鎮長西貝柳斯·克拉斯巴赫談起此事,然後再與派佩神甫談。

    他們三人都認為,小鎮需要至少有一個鎮上的年輕人受到比别的青年更好的教育,需要他去外面看看世界,然後回到鎮裡,成為學校教師、衛生幹事,也許還可能成為公證人克諾普夫先生的接班人,因為這位公證人已經開始老邁衰弱,他出具的公證文書和通知有時不止讓一個顧客吃驚。

    于是他們選中了我。

     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是小鎮派我去首都的。

    如果說出主意的是我談到的那三位,那麼送我去并支持我的就幾乎是全鎮的人了。

    每個月末,“凍舌頭”都要挨家挨戶進行募捐。

    他搖着鈴铛,重複說着那同一句話:“為布羅岱克的學習!為布羅岱克的學習!”人人都根據自己的願望量力而行。

    可能是幾個銅闆,也可能是一件呢子外套、一頂帽子、一張手絹、一罐果醬、一小口袋小扁豆,給費多琳的一些買來的生活必需品,因為我去了那邊,就不能工作賺錢幫助她了。

    我就這樣經常接到小額彙票和滑稽的包裹,我的女房東弗拉·海特尼茨每次爬了六層樓弄得精疲力竭後,一邊嚼煙,一邊帶着懷疑的神态把彙票和包裹交給我,黑色的煙草把她的嘴唇染得烏黑,使她的口氣極為不佳。

     一開始,首都吵得我頭昏腦漲。

    我一生從沒有聽到過那麼嘈雜的聲音。

    我覺得一條條大街就像一條條洶湧的急流,熙來攘往的行人和車輛吵得我的頭天旋地轉,我經常逃到街邊,緊貼着房屋的大門,以免被毫不停歇的車水馬龍猛然啄了去。

    我住的房間,窗戶鏽得隻能開一指寬。

    房内除了放我的草床墊,幾乎沒有别的空間,我白天把床墊卷起來,再放一個木闆,那就是我寫字的台子。

    那個城市,除了盛夏或嚴冬有幾天明朗的日子,其餘的時間永遠處在煙塵和煤灰的濃霧包圍之中,煤煙懶洋洋地從無數個煙囪裡飄出來,互相攪纏在一起,然後日複一日地停留在天空打瞌睡,使太陽退居二線,離我們很遠。

    最初那段時間,我感覺無法忍受這樣的生活。

    我不停地想念我們的小鎮,想念那充滿樹脂馨香的背斜谷,住在那裡就像躲在母親的懷抱裡。

    我甚至記得我還在床上哭過幾次。

     那所大學坐落在一幢宏偉的巴洛克式建築裡,三百年前那是一位馬紮爾[1]王子的宮殿,後來,在革命時期被劫掠,再後來賣給了一位舉足輕重的種子商人,商人将它改建成了倉庫。

    一八三一年,霍亂大瘟疫像獵狗追蹤業已衰弱的野獸一般迅速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