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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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直像另一個時代的鬼魂顯靈。

    我驚得張大了嘴。

    他真算得上是集市上賣藝的人,打扮得怪裡怪氣的,如今誰也不那麼打扮。

    他牽着兩頭馬戲團牲口一路碎步小跑着,活像是趕去演雜耍,要不就是剛從木偶戲院走出來。

    ” 如今,馬匹,大家已經在好久以前就把它們宰殺而且吃掉了。

    自戰争結束到現在,這裡的人從沒有想過再用馬匹幹活。

    大家已經不再希望得到馬匹。

    他們甯願使用驢和騾子。

    牲畜本來就愚蠢之至,在它們身上找不到絲毫人的東西,也從不承載任何記憶。

    而一看見某人騎馬來到鎮裡,大夥兒必然會認為此人一定來自遠方,他必定對我們這個地區一無所知,必定不了解這裡曾發生過什麼,曾經曆過什麼苦難。

     認為以馬代步顯得陳腐,這還不夠:從戰争到現在,大家有點像回歸到了往昔,戰争播下的一切窮困和苦難都像早春的種子一般發了芽。

    大家從谷倉裡搬出另一個時代的農具,用未曾被摧毀或搶劫的東西加以補充,如缺胳膊斷腿的有篷小推車、草率修理過的大車之類。

    他們耕地用的還是上個世紀鍛造的犁铧,翻曬草料用的還是自己的雙臂。

    所有的人都在往後退,仿佛人類的時間在此打了一個大嗝兒,在人們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讓他們幾乎再從零開始。

     那顯聖的幽靈繼續随着馬匹碎步慢跑着,好像還在東看西看,同時用手讨好地撫摩着他坐騎的脖子,還不時與它說話,因為他的嘴唇在動。

    第二頭牲畜跟第一頭拴在一起。

    那是一頭老驢,還相當健壯,腿蹄硬朗,行走穩健,不顯衰弱,也不拉下距離,而它的背上馱着三個看上去十分沉重的大箱子,以及各種各樣的口袋,口袋垂在左右兩脅,有如挂在廚房大梁上的一串串蔥頭。

     “末了,他終于來到我附近。

    我瞧着他,就好像他是個守護神,要不就是個魔鬼,我還是個淘氣娃時,老爸為了吓唬我對我講過,說魔鬼住在背斜谷的洞穴裡,和狐狸、鼹鼠為伍,專吃迷路的孩子和小鳥。

    他摘下帽子,一頂西瓜一樣的滑稽帽子,圓得就像刨過似的,還正兒八經給我行了個禮。

    他随後開始從馬上滑下來,那是一頭漂亮的牲畜,毛皮油光锃亮,顯得又高貴又标緻。

    這人順着馬肚子滑下來,又喘粗氣又搓肚子,滾圓滾圓的肚子。

    站到地上後,他拍拍他那身戲裝上的灰塵,那是一套用天鵝絨和呢絨制作的禮服,衣服上綴的全是裝模作樣離奇古怪的東西,還有深紅色的飾帶。

    他的臉幹脆就是個皮球,臉上的皮膚倒挺平滑,顴骨紅紅的。

    那頭老驢累得叫了兩聲。

    馬搖搖脖子算是回應,就在這當口兒,那滑稽強壯的漢子才笑着對我說:‘您生活的這地方漂亮極了,先生,真的,是個風景如畫的地方……’ “我心想,他這是在嘲笑我。

    他的兩頭牲畜沒有動彈,過分禮貌,就像它們的主人,它們甚至沒有用嘴唇逗弄一下就長在它們嘴下邊的嫩草,換了别的牲畜早就不客氣了。

    它們隻互相看看,時不時交談一下,用動物的語言。

    那外來人接着取出一隻手表一樣的玩意兒,好像對上面的時間很吃驚,這讓他笑得更歡了,然後朝我們小鎮的方向點點頭,就對我說了一句:‘我必須在入夜前趕到那裡……’ “他沒有說出我們小鎮的名字。

    他隻不過朝那個方向點了點頭,而且他竟沒有等我回答他。

    他很清楚他要去哪裡。

    他明白着呢!沒錯,這點是最奇怪的,事實上,他并不是在山裡迷了路的人,他确确實實是想方設法來我們這裡的人,是特地到我們小鎮來的人!” 貝肯菲爾停下來,一口喝盡第五杯啤酒。

    接着,他愣愣地看着桌上的托盤,托盤上的刻痕和條紋畫出一些神秘的圖形。

    窗外的雪已經下得很直而且勻稱。

    照這樣下下去,一夜就能在屋頂和大街上積到一米厚。

    這樣一來,我們這些早就處于世界邊緣的人會變得更邊緣化。

    可怕的地方常常就在于此:對某些人來說,獨處隻會導緻異想天開的思索,胡亂拼湊迂回曲折的設想。

    精于此道者,我認識不少,他們利用幾個冬日的夜晚便嶄露頭角,成了與衆不同的建築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