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1月至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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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吉平安抵達,隻是有些東西在威尼斯被偷了,包括母親一直保存的俄國沙皇時代藝術品,像是法貝熱的琺琅相框等。

    此外,喬吉裝衣服的行李被人用空箱掉了包。

    他們的冒險經曆似乎永無止境。

     3月29日,星期五 到克萊道夫的紹姆堡—利珀府邸吃晚餐,客人隻有幾位。

    餐後,普魯士奧古斯特—威廉王子——他已60多歲,是前普魯士皇帝的第四個兒子——在爐火前講了許多過去有趣的故事。

     3月31日,星期日 與朋友到“羅馬”吃晚餐,現在意大利餐廳極受歡迎,因為意大利面有營養,又不需要用糧票。

     4月1日,星期一 今天放假,逛街購物。

    這年頭“購物”基本上就是購買食物。

    每樣東西都需配給,而且每家店都大排長龍。

    晚上和塔蒂阿娜去漢斯·馮·弗洛托家晚餐。

    漢斯因為經營一間防禦武器工廠,至今未被征召,仍是平民身份。

     4月2日,星期二 和意大利使館空軍武官馬裡奧·加斯佩裡去看電影,然後去羅馬餐廳。

    他有一輛全新的菲亞特跑車,就跟一台無線電報機一樣小,昵稱“托波裡諾”!太久沒坐小汽車,感覺好怪。

     4月3日,星期三 10點才進辦公室。

    現在工作時數不再那麼長,因為換班次數較頻繁。

    今天拿到第一份獨立翻譯的稿件——或許是因為老闆度假去了——主題為經濟。

    上早班的人有凱蒂娅·克萊因米歇爾、我和一位外交部調來的年輕人。

    他脾氣很好,英文說得不太順,所以我們得帶着他。

    這點他心裡明白,所以對我們很尊重。

    大家相處融洽,更讓我意識到跟E先生共事的壓力。

    聽說他度假回來将升任新聞總編輯,想讓我做他的私人秘書。

    我甯願辭職! 4月4日,星期四 每天我們都會接到一份BBC及其他外國廣播電台新聞報道的逐字監聽記錄,全蓋有“最高機密”(strenggeheim)的戳記;每份的顔色又因“機密”程度不同而異,粉紅色最機密。

    讀起來很有意思。

    住在德國的人除了報上登的消息(實在有限),對世界其他地方發生的事渾然不覺,我們電台卻是例外。

    今天下午從外交部調來的那位同事,午餐後進辦公室臉色慘白,原來他把這樣的一份文件忘在餐廳裡了。

    這個罪名可不小,要砍頭的——用斧頭砍!(咱們領袖的最新發明)——這把他吓壞了,忙不疊奔回外交部去“坦白”。

     納粹德國的處決方式一般都用迷你斷頭台,但碰上特殊案件(如叛國罪),希特勒命令仿效中世紀用斧頭砍頭。

     4月9日,星期二 今天德軍占領丹麥并入侵挪威,害我們忙得要死,因為必須想些正當理由向世界其他國家交代。

    無數備忘錄因此在辦公室内往返,讨論該怎麼處理。

    回家時我發高燒。

    馬裡奧·加斯佩裡打電話來,他和其他武官才剛從齊格菲防線視察回來。

     占領丹麥及挪威的這場“西線戰争”原本不在希特勒計劃之内,但德國必須仰賴瑞典的鐵礦,且須經由挪威北部納爾維克港輸出;而且也想防止盟軍參戰後,效法第一次世界大戰通過丹麥、挪威兩國控制大西洋,對德國進行經濟封鎖。

    盟軍為了同樣的理由,自1939年秋天便公開喊話,将先發制人,進擊北歐,協助遭受蘇聯攻擊的芬蘭。

    德軍突襲時,盟軍正前往挪威途中。

     丹麥在一天之内便被攻占,直到戰争結束,一直是德國的保護國。

    挪威則抵抗到6月,其間盟軍數度企圖守住挪威北部的據點,都沒有成功。

    德軍對西歐發動攻勢之後,盟軍撤出,挪威被占領,國王哈康七世(HaakonⅦ)逃到英國,成立流亡政府。

     這場戰争是希特勒在占領波蘭後的第二次重要勝利;他因此保住了瑞典的鐵礦資源(持續到戰争結束),波羅的海則成為德國的内陸湖。

    德軍現在站穩腳跟,蠢蠢欲動,觊觎從北角到阿爾卑斯山脈的整個歐洲。

     4月10日,星期三 今天早上我發燒燒到39.5℃。

     4月11日,星期四 塔蒂阿娜也被傳染了!早上她被蓋世太保盤問了很久——他們對我們跟羅馬通信感到好奇——中午便從辦公室回家,立刻上床休息。

    兩邊辦公室都不斷有人打電話來;他們既擔心,又焦躁、生氣。

     4月12日,星期五 繼續感冒!兩人都覺得很虛弱。

     4月13日,星期六 醫生要我再休息五天,讓我大松一口氣!像我們這樣營養不良的人,一旦感冒對心髒很不好。

     4月14日,星期日 英軍登陸挪威。

     4月16日,星期二 在盧茨·哈德根家晚餐;又是男孩比女孩多出許多,這似乎已成了常态。

    維提·沙夫戈奇突然出現,本來他正打算經俄國赴美國,但蓋世太保卻駁回他的外交任務,老遠把他從莫斯科召回來。

    現在他準備入伍。

     4月17日,星期三 複活節采購。

    替喬吉買了一條搶眼的領帶,不需配給票。

     認識一位名叫哈索·馮·埃茨多夫的人,聽說他既聰明又可靠,我倒覺得他有點呆闆,不過普魯士人通常都需要一段時間才會放松。

    目前他在外交部擔任國防軍陸軍總司令部的聯絡官。

     埃茨多夫博士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受重傷,退役後于1928年進入外交界服務,連續派駐東京及羅馬。

    蜜絲認識他時,他正擔任外交部與參謀長哈爾德(他反對希特勒的侵略計劃)上将之間的聯絡官及大使館顧問。

    埃茨多夫與多位立場同哈爾德一緻的高級将領親近,企圖說服他們采取行動。

    然而西歐各國在大戰爆發前采取姑息政策,加上大戰剛開始希特勒連連奏捷,這兩項因素有效地削弱了所有反希特勒派的勢力。

     4月20日,星期六,棕樹節 早上我們半正式地去晉見普魯士的路易—斐迪南王子的妻子基拉。

    他是皇儲的次子,她則是羅曼諾夫家族少數生還者的大家長,基裡爾·弗拉基米羅維奇大公爵的女兒。

    她有兩個小寶寶。

     4月22日,星期一 母親得了腿部血栓症,卧病在床,令人憂心。

     我們徹底斷食。

    教會顧及戰時營養不良的情況普遍存在,準許我們不斷食,但我們的食物本來就少,又想多存點糧票過複活節。

     4月23日,星期二 上教堂。

     4月24日,星期三 上教堂。

     4月25日,星期四 今晚在教堂裡,依慣例閱讀“十二福音書”。

     4月26日,星期五 刻意斷食到今天,我們倆都處于半餓死狀态。

     4月27日,星期六 兩邊辦公室都特準我們上教堂告解及領受聖餐。

    晨間彌撒持續到2點。

    午夜彌撒在俄國大教堂内舉行,但人太多,我們被擠到街上。

    然後我們到迪基·埃爾茨家和一群朋友聚會,玩到早上5點才散。

    我們已經好久沒出去玩了。

    埃氏兄弟是奧地利人,産業在南斯拉夫。

    迪基是唯一沒被動員的人。

     4月28日,星期日 複活節。

    我們去波茨坦,巧遇普魯士布爾夏德王子的父親,奧斯卡王子;他也是先皇帝的兒子之一,是位身穿紅金俊挺制服的老紳士。

     我們做了一道複活節奶渣糕,可口極了,非常得意,因為材料缺得厲害。

     戰争開始後許多必需品幾乎完全消失,我的辦公室内因此出現一個極滑稽的現象:近來老闆們不停抱怨衛生紙消耗量神秘大增,起先他們認為職員一定得了某種新型的傳染性痢疾,但幾星期下來,耗損量不見下降,他們才恍然大悟,原來每個人上廁所時都撕下十倍的衛生紙,偷偷帶回家。

    于是上面發布了一道新規定:所有職員必須到“中央核發處”領取每天所需的衛生紙! 5月2日,星期四 英國首相張伯倫宣布棄守挪威;情勢急轉直下,令這裡的人大為震驚,因為很多德國人其實私底下還是挺佩服英國人的。

     5月4日,星期六 參加了一個盛大的外交官接待會。

    外交部的職員現在都得穿一套很難看的制服——深藍色,加上一條白色寬皮帶。

    自助餐宴席極豐盛,但沒人敢露出饞相,率先去拿。

     廣播電台現在來了一位非常怪異的同事,姓伊利恩,每天都穿得破破爛爛,戴副厚眼鏡。

    他持美國護照,在芬蘭出生,大半輩子待在西藏,和喇嘛住在一起——他吹噓說他從來不洗澡——雖然他薪水領得不少,但他現在也從不洗澡,對其他人來說是個酷刑!偶爾他會教凱蒂娅·克萊因米歇爾和我講幾句簡單的藏語。

     5月7日,星期二 剛拿到一份機密新聞——莫洛托夫要求德國政府别支持柏林的俄國教會,因為教會領導人對蘇維埃不友善! 胡亂吃完一頓晚餐——小圓面包、酸乳酪、熱茶和果醬。

    現在買酸乳酪尚不需受限制,于是成為我們在家裡的主食,偶爾配上水煮燕麥粥。

    每個人每月大約分到一罐果醬,牛油太珍貴,根本維持不了多久。

    塔蒂阿娜提議在廚房餐桌上輪流挂上“早餐”、“午餐”、“晚餐”牌,加以辨識,因為食物内容基本上完全一樣。

    我有一位荷蘭籍送牛奶的朋友,偶爾他會從“孕婦”存貨中留一瓶牛奶給我。

    可惜他馬上就要回荷蘭了。

    有時下班後還得大排長龍,隻為買一小塊跟指頭差不多大的乳酪,令我絕望。

    幸好店裡的人态度都很友善,還有笑容。

     5月9日,星期四 晚上加班,然後去阿加·菲爾斯滕貝格家,認識一位大家都叫他C.C.的馮·普菲爾先生。

    派對是為荷蘭大使美麗的夫人尼尼·德·威特舉行的。

     5月10日,星期五 德軍進駐比利時及荷蘭。

    但昨晚尼尼·德·威特在派對裡卻一副渾然不覺的樣子!我從辦公室打電話給塔蒂阿娜,決定一起吃午餐,讨論事情。

    情勢發展令人震驚,這意味着“假戰”已結束。

    安特衛普已遭德軍轟炸,盟軍則炸了布萊斯高地區的弗萊堡,兩地死傷人數都很多。

    巴黎棄守,張伯倫辭職,現在首相是丘吉爾,和盟軍達成和平協議可能完全沒指望了。

     去阿托利科(即将離開的意大利大使)宅邸參加送别晚會。

    每人都一副苦瓜臉。

     戰争結束後,大家才知道轟炸布萊斯高地區的弗萊堡的不是盟軍,而是納粹空軍;後者将該城錯認為萊茵河另一岸的法國城市。

     希特勒一直不相信法國,尤其是英國,會為波蘭參戰。

    維持“假戰”(盟軍對開戰後西線無戰事、頭一個冬季的稱呼)的那幾個月,盟軍由于缺乏明确的參戰策略(主要因為英法之間的歧見),加上德國大衆天真的想法(大多數人根本不希望開戰),德國境内一直存在一種錯覺——蜜絲亦不能免俗:隻要流血不太多,達成和平協議仍有可能。

    1939—1940年間的冬天,對峙雙方的确有許多具有影響力的集團紛紛進行試探,企圖找出彼此都能接受的停戰方法。

     但德軍從5月9日、10日的夜間開始,對中立國荷蘭及比利時進行大規模部隊空降。

    5月15日,大批德國武裝部隊已穿越阿登高地森林,進入比利時南部,接着突破法國國界,很快向西抵達海邊,将盟軍部隊一切為二,逼迫北方的駐軍(包括英國遠征軍)撤出比利時,退回英吉利海峽。

    荷蘭軍隊于5月15日投降;5月27日,比利時亦然。

    6月3日,最後一艘英國戰艦離開敦刻爾克。

    6月14日,巴黎淪陷;6月25日,法國簽署休戰協議,将三分之二的國土交由德國控制,剩下三分之一由貝當元帥統治,形成所謂“維希政府”。

     5月11日,星期六 安托瓦内特·馮·克羅伊及盧盧·馮·克羅伊來看我們,兩姐妹都非常漂亮。

    她們的母親是丹麥及美國混血,父親則是法國、比利時、德國混血的公爵。

    這年頭有這樣的背景可不好過。

     5月13日,星期一 我已經好幾個星期沒休假了,想把所有的假存起來,去波希米亞特普利茨探望克拉裡家族。

    自從在威尼斯分手後,一直沒見面。

    想讓塔蒂阿娜也認識他們。

     普魯士布爾夏德王子從科隆寫信給她,他正奔赴前線途中。

     5月16日,星期四 昨天德軍發動大規模攻勢,令人失眠。

     5月17日,星期五 我不斷提醒現在的老闆我打算去特普利茨,祈禱在我的努力滲透下,他終将接受這個事實。

     5月19日,星期日 晚上在弗雷德雙胞胎姐妹的廚房裡吃意大利面。

    瑞士大使館新任武官提諾·索達提不斷來電話,他說德軍随時可能入侵瑞士。

     5月20日,星期一 我的上司E先生今天回來上班,皮膚曬傷,怒氣沖天,隻見他氣急敗壞地轉來轉去,不停吼叫:“豬!一群豬猡!”——想必指的是我們。

    因為我們趁他不在時,發動了一次“宮廷革命”——越級報告。

    大老闆馮·維茨萊本先生甚至把我叫去,問我是否真的“到處下最後通牒”?!幸好E先生人緣極差,我們勝利了! 塔蒂阿娜加薪了。

    我的薪水繼續封凍,令人氣惱。

     5月22日,星期三 新任意大利大使阿爾菲耶裡辦了一場招待會。

    馬克斯·紹姆堡—利珀突然出現;他剛從那慕爾回來,帶回前線的第一手消息。

    弗裡德裡希·馮·施圖姆已陣亡,他母親也來參加招待會,卻沒人敢告訴她。

     5月25日,星期六 塔蒂阿娜和我早晨7點出發,前往特普利茨,克拉裡家族在波希米亞的城堡。

    坐在計程車上,我突然不确定自己是否關了廚房的電爐,但立刻就忘了這回事兒。

    迎接我們的人是阿爾菲·克拉裡(他是母親的遠房表兄弟)和他的姐妹伊莉莎萊克斯·德·貝耶—拉圖爾;她先生是國際奧林匹克委員會的比利時主席。

    随後我們去探望阿爾菲的母親泰瑞斯——非常美的一位老太太,原為金斯基女伯爵;薩金特曾經替她畫過肖像,那幅畫現在就挂在她後方。

     特普利茨5月26日,星期日 基督聖體節。

    大家都去教堂,祈禱遊行隊伍由阿爾菲·克拉裡率領,他走在神父的後面。

    我們在窗戶後面觀看。

    他們一直沒有在法國作戰的兩個大兒子羅尼及馬庫斯的消息,現在留在家裡的隻有16歲的小兒子查理。

    他看起來像極了哈羅德·勞埃德。

    他把地毯卷起來,并表演踢踏舞給我們看,他的舞跳得極好。

    (後來查理·克拉裡被征召入伍,1944年在南斯拉夫戰場上陣亡。

    ) 5月27日,星期一 莉蒂·克拉裡從來不提她的兩個兒子,但她昨天在教堂裡哭了。

    艾菲看起來滿腹憂思。

    今天我們一起玩橋牌,晚上塔蒂阿娜先行離開,我要再待幾天。

    我們去城裡觀光。

    彼得大帝曾經來此地治過一次病,因為特普利茨的礦泉溫泉浴非常有名。

     普魯士皇儲的長子,威廉王子,今天在布魯塞爾一家醫院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