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代西方文明的極端厭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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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

    十八世紀的盧梭在《人類不平等的起源與基礎》裡,就從各種角度把原始人的生活贊頌為人類理想的生活,這成為近代一個思想傳統的源頭。

    亞當·波洛作為一個小說人物,似乃這個思想傳統的産物。

    他住在山上荒棄的屋子裡,城市中、海灘上的塵世生活就在他俯視的範圍之内,他絲毫也不關心社會、城市、海灘和種種消息與動靜,他也從不思索自己的過去,回憶自己的親人,考慮自己的将來,似乎與現代社會斬斷了一切聯系。

    他唯一關心的現實問題,隻是自己吃喝拉撒睡這幾個從原始人的時代起就存在着的,可說是人類最古老、最基本、最原始的問題。

    如果他比原始人多點什麼的話,那就是抽煙與吃巧克力,僅僅這兩點才使他帶有現代社會人的色彩。

    除此之外,現代人的政治、社會交往、文化、娛樂、信息、知識等等其他的需求,對他都是不存在的。

    在這個意義上,亞當·波洛是原始化的。

    他是現代社會中的一個原始人,在現代社會裡按原始方式生活的人,與米歇爾·圖尼埃筆下的魯濱孫(3)、埃爾韋·巴贊筆下的無名青年(4)同屬一類,可說是現代文明的化外之民。

     亞當·波洛的原始化,更重要的是在于他的感覺方式。

    關于原始人的精神狀态,浪漫派詩人雨果有過這樣的想象與描寫:“他自由自在,聽其自然,他的思想如同他的生活一樣,像天空的雲彩,随風而變幻而飄蕩。

    ”(5)這是形容與比喻,既不具體也不盡準确,但有關原始人“野性思維”的人類學研究告訴人們,自由自在倒的确是原始人的精神狀态,這種自由自在,既是指它還沒有受到後來文明社會裡各種規範與知識的限制與束縛,更重要的是指它幾乎隻有純感覺的内容而沒有多少理性的内容,是指它隻有關于自身原始需要的内容、自我感官所能及的範圍裡種種具體事物的内容,而沒有超乎于原始需要之上的道德内容、沒有超出感覺範圍之外的抽象内容。

    亞當·波洛正是保持着這種感覺方式,他解決了生存所必需的吃喝睡問題外,就是躺在露天,腦子裡空空的,觀看太陽,觀看天空與大海,或者極目遠眺,猜想大路上松樹之後的松樹,電線杆之後的電線杆,進行着一種兒童似的簡單思維活動;面對着客觀景象,他往往隻注意事物的形狀、直線、曲線與物質的反光;即使他被關進了瘋人院,他所考慮的不是他的處境、不是這個機構将如何對待他、他該如何說明情況、如何解脫、他的前途将會怎樣等等,甚至他對把自己關進瘋人院的這種荒誕的誤解、這種暴力的強制也毫無所感,無動于衷。

    他腦子裡活動的内容都是與他眼前所見的具體事物有關,如他的床、他的房間、他的睡衣、他房間窗戶上的窗條,而且幾乎都是關于這些事物的可感性方面,如觸感、線條、色彩、亮度、音響,似乎他隻是一個純感覺的機器,除了接受可感事物的具體信息外,從不将這些感覺加工、提煉、概括、聯想。

    亞當·波洛就這樣在自己的感覺方式中摒棄了任何複雜的人類内容與社會内容,并且始終保持着一種直感的方式,而拒絕将直感朝理性的、思維的方向提升。

    這就是我所說的原始化的感覺方式。

     亞當·波洛的感覺方式之二:降格化、非人化。

     誰都知道,人是動物變的,當類人猿開始完全直立起來、利用工具進行求生存的活動,人類就出現于這個世界。

    在傳統的思想觀念中,人是萬物之靈長,宇宙的主人。

    世界上的一切都以人的規範、人的觀念定位,都被人賦予了各種意義。

    人按照自己的想象創造了神,人實際上神化了自己,使自己成為了這個世界上的真正的神。

    人脫離人猿的動物狀态而開始升格為世界之神的過程,也就是人類創造文化的過程。

    人與動物的區别就在于文化與本能的區别。

    在現代思維中,人對人自身的這種神的地位、人的文化的絕對意義與絕對價值,有了愈來愈多的反思。

    亞當·波洛既然力求把文明從他的腦子裡排除出去,既然他力求保持自己簡單的原始的思維,隻要他願意,他未嘗不可以再還原一步、降格以求,使自己的感覺非人化、動物化。

    你看,他在夜裡一動不動地呆着,“為再也沒有多少人的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