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

關燈
人們會忘卻他們。

    會讓别人,讓霍茲尼亞克斯、吉羅、波西奧、西默納·弗萊爾、奧利樊、維蘭、約瑟夫·雅基諾、克裡斯貝格和小紀堯姆等去過自己的生活,回到自己家中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亞當在路上行走,被他們超了過去。

    他是最早離去的人之一,可由于他累了,疲憊不堪,所以沿着海濱慢吞吞地走着。

    他在一棵懸鈴木下停住腳步,避了一會兒雨。

    可樹葉挂着沉甸甸的水珠,瓢潑大雨輕而易舉穿透了樹葉層。

    他不得不又拖着步子上路,渾身像水淹的,連口袋裡都積滿了水。

    他想抽支香煙,可煙盒全濕了,香煙沒法抽:紙和煙成了粒狀的漿糊,沾在口袋布上。

     看熱鬧的人三五成群,動身回自己家去;耳邊還隐隐約約地聽到隻言片語,這些議論并不是全都與淹死人的事有關。

    人們議論着溺水的事,雪崩的事,突然昏厥的事,還有的談論着如何抛餌釣魚,或談論政治。

     亞當的側面有個象點。

    他再也不感到孤獨。

    甚至再也不想把是非弄個明白。

    腦子裡開始回想過去,回想自己過去可能已經不知錯過多少回。

     行至港口時,他在一家煙店兼酒吧的擋雨篷下停下了腳步。

    他看了看挂着明信片的旋轉架,明信片有彩色的,也有黑白的。

    其中一套畫的是同一個女人,臉蛋有點兒醜,可身段很漂亮,穿着比基尼。

    亞當走進酒吧,買下了這套明信片,還買了包煙。

    然後,他出了門,站在篷布下躲雨,一邊看着明信片。

    照片呈五種色彩,年輕的女郎跪在一片卵石海灘上,笑得很開心。

    她正用右手在解比基尼遊泳褲的搭扣,露出了髋部的一角,圓滾滾的,曬得黝黑。

    她用另一隻手遮着乳房的頂部。

    為了讓人徹底看明白她胸部無遮無掩,她身旁扔着胸罩。

    而為了讓人看懂這是一副胸罩,又将它攤放在沙礫上,胸罩兜朝向天空,所有這一切都挺滑稽的;明信片用的是銅版紙,漂亮,富麗,油光閃亮,像糖一般透明。

    亞當用目光在畫面上掃射,用中指的指甲尖刮得沙沙直響,心想自己比照片上那位半遮半露的女郎要淫蕩千倍。

    但是,如果細細想來,那麼這一簡單物體的巨大交流力量便會徹底背離其誨淫的意圖;該照片的集合意義是貧乏的,隻能引起人們的哄笑或悲戚;但是,其真正的意義存在于畫面之外;表現在幾何藝術或技巧這一層次,木屑和纖維素組成了一圈光暈,為年輕的女郎增添了神聖的色彩,永遠表明她是一位聖潔、殉難而又享受到真福的女性。

    她像一位聖母,支配着芸芸衆生,與亵渎聖物、手淫和嬉戲行為格格不入;照片經過了砑光,無疑可以像博物館的櫥窗,保證它經曆數個世紀而仍然完好無損。

    一陣風起,一顆偌大的水珠從篷布的鑲邊上落到明信片的正中。

    水珠在維納斯般的美女的肚臍和左乳房之間的部位迅速擴展開來。

     亞當翻過明信片,背面寫着: 攝影:迪克真正的溴化照,嚴禁翻拍 圖盧茲波裡奈爾街十号 亞當本來打賭,上面寫的肯定是: 海灘佳麗。

     或風格粗俗的字樣: 願意與我同樂嗎? 這自然讓他失望。

     亞當在街頭一直溜達到夜幕降臨。

    八時許,他吃了一塊面包,坐在公共汽車站的長椅上,看着路人來來往往,有的撐着雨傘,有的裹着雨衣。

     廣場的另一側,停着兩三輛公共汽車,汽車的後面有一座電影院。

    影院的門面閃爍着霓虹燈光,一小群人在門外等着影院開門,顧不得天下着雨。

    這座電影院叫雷克斯,用霓虹燈管組成的這幾個大字閃爍不停,紅光熠熠。

    在“雷克斯”這幾個字下方,有一幅巨大的廣告宣傳畫,畫中,隻見一個身披雨衣的男子,在一道海堤上正擁抱着一位同樣穿着雨衣的女郎。

    他們倆都是紅紅的面孔,黃黃的頭發,仿佛是在海灘呆的時間太長的緣故。

    廣告畫的背景塗成一片黑色,唯在他們倆的身旁有一個黃色的大圓球,像是一盞路燈。

    但是,令人奇怪而又顯得凄涼的是,這一男一女的臉部表情色彩強烈,被凝固在一種笨拙的僵硬狀态之中;他們的眼睛長得很醜,仰望蒼天,翻着白眼,眉毛斷成兩截,兩隻嘴巴寬寬的,大張着,一上一下,好似兩道正在流血的傷口。

     電影的名字叫《毒品之港》,或叫類似的玩意兒;亞當心想,要是塞缪爾·富勒看見為他執導的影片作的這幅廣告畫,準會感到欣喜。

    亞當一時憋不住想進電影院去。

    可是,他想起自己身上帶的錢不多了。

    他啃完了面包,點了一支香煙。

     不遠處,兩三個姑娘在拱廊下等着公共汽車。

    她們都穿着花裙,搭着披肩,腳穿肉色長筒襪,手執雨傘和仿皮坤包,若湊近去聞,她們十有八九渾身散發着香水味。

    亞當自問這天是否是星期六。

    他試圖算清到底是星期幾,可白費氣力。

    最後,他拿定了主意,就算是星期六,是有舞會的日子,他想自己也許可以到過去經常去度周末夜晚的地方去,比如“佩爾高樂”、流星咖啡館或毛象俱樂部。

    喝上一杯啤酒,要一位姑娘,享受幾個小時。

    然而他放棄了這個念頭,因為他從來就不喜歡跳舞。

    他舞跳得實在差勁,而且誰都知道他跳得不好。

    于是,他又自我安慰,這有什麼關系?誰也永遠學不成什麼。

    再說,他再也沒有多少錢了。

     來了一輛公共汽車,帶走了等車的姑娘們;幾分鐘之後,她們的位置又被另一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