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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他們落到了某種自身很不完善的地步,仿佛他們所做的一切全都已經泡湯,無論是他們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還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全都受挫,連他們自身也僅僅留下了半個人的模樣。

    樓上這間屋子的正下方是亞當起居的房間,屋子裡,擺着一張大台球桌,桌面上鋪着一塊舊台毯。

    他們肩并肩躺在上面,眼睛盯着天花闆。

    亞當的臉上挂着厭倦中交織着歡悅的神色,左手張開,掌心對着天空,呈水平狀态,在台毯上移動。

    米雪爾點燃了一支煙,自得其樂,将煙灰彈入台球洞;她連腦袋也不扭一下,從側面看了看亞當,見他那副心滿意足、美滋滋的樣子,一時感到氣惱;她說她覺得這一切讨厭極了,感到是在等待什麼,天知道呢,也許在等待斯特拉斯堡的火車,或等着輪到她做頭發。

     亞當完美無瑕地保持着他的姿态,可感覺得出,他一時想動動雙腿,擡擡眉毛。

    他說着話,可嘴唇卻一動不動,米雪爾不得不讓他重複。

     “我是講,”他接着說,“女人身上讓我厭惡的是什麼。

    ”他不斷地細細察看天花闆。

    原來,他發現,目光一旦瞄準中心點,由于淡綠色的油漆在泥灰上刷得很均勻,沒有一點坑坑窪窪的地方,腦中便毫無立體的意識,牆壁、牆角不見了,于是,便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表明那天花闆面是平的,原則上與水平線平行,以淡綠的色彩為特征,觸摸時,表面平滑,稍有點兒沙粒感,總之,是由手工抹成的。

    一旦半眯起眼睛,瞄準中心點,突然間便面臨着一種新範疇的交流,它無視立體、重心、色彩、觸覺、距離、時間,奪走你所有的源自基因的欲望,使之萎縮,變得像台機器,它是反存在的第一個裡程碑。

     “令我感到厭倦的,是……是她們非得要表述她們的各種感覺。

    恬不知恥。

    而且差不多總是虛假的。

    仿佛這對别人舉足輕重似的……” 他冷冷一笑: “我們大家都充滿感覺!我覺得,想一想大家的感覺都是一樣的,這恐怕要更重要些。

    可是,不,人們都喜歡講出來,然後進行分析,并以分析為基礎進行推理……況且,這不過也隻有一種資料價值。

    ” 亞當将推理推至極點: “人們就是這樣搞形而上學的,一邊喝着牛奶咖啡,或躺在床上,或跟一個女人呆在一起,或面對一隻在街頭被軋死的狗,狗的眼球全凸在眼眶外面,肚子開了花,流出一團腸子,血呀,膽汁呀,一攤泡沫。

    ” 最後,他站了起來,支着雙肘。

    他想說服米雪爾: “你覺得在等待着什麼東西,嗯?某種令人生厭的東西,或某種與其說危險,不如說讨厭的東西?——是這樣嗎?你感覺到在等着某種令人讨厭的東西。

    那好。

    聽着。

    我這就告訴你。

    我也一樣。

    我也感到在等待。

    可好好理解我吧:我呀,要是我還沒有确信這種令人讨厭的東西就要臨頭……或遲早有一天必定要臨頭,我對這種等待的感覺就根本不在乎。

    這樣一來,說到底,我現在就再也不等着任何讨厭的東西,而是等着某種危險的東西。

    你明白嗎?這純粹是一種腳踏實地的方式。

    要是你跟我說出了你沒有告訴我的東西,比如,跟我說你感到在等待着什麼東西,說你知道了,明白了,你知道那可能就是死,那麼,這就OK。

    我就理解了你。

    因為說人在等死,這最終總有一天會顯出其道理來的。

    可是,你明白,是不是,重要的不是你擁有的那種不快的感覺,而是無時無刻不在等待着死亡這一事實,不管是有意識,還是無意識地等。

    情況就是這樣。

    這就意味着,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在某種生命系統中,人們隻要存在,就無不在實施這一系統,你也就留下了消極的一部分——從某種意義上講,它完滿地完成了人類的統一。

    這使我想起了巴門尼德(1)

    你知道他說的那句話,我相信,他說:‘業已存在的怎麼會可能存在呢?它怎麼可能會是誕生之物?因為,如果是誕生之物,那它就不是存在之物,如果它有一天可能會存在,那它也就不是業已存在。

    因此,起源無蹤無影,消亡無從查證。

    ’确實應該這麼說。

    應該心中有數。

    不然,米雪爾,能否思維也就無關緊要了。

    說也無濟于事,米雪爾,嗯,無濟于事。

    ” 突然,他莫名其妙地意識到自己傷害了米雪爾,并以某種方式表示歉意。

     “你知道,米雪爾,”為了贖罪,他說道,“你可能說得在理。

    你可以反擊我,為什麼不呢,就說一切包含着一切——說到底,這也許是最符合巴門尼德派精神的……” 這回,輪到他側傾着腦袋,用兩隻不那麼流裡流氣的眼睛打量着年輕姑娘的側影;他從中得到了滿足,為突然擁有了連接他兩段講話的可能性,為擁有了連接他兩段講話的真正的接點自鳴得意。

     “這就是說,在辯證——從這一角度看,說辯術更為貼切——推理系統中,對,在這一不涉及經驗的推理系統中,隻要你對我說一句:‘Quelleheureest-il?’(2)我就可作出解釋:Quelle,為特征疑問,源自一種錯誤的宇宙觀,按照這一宇宙觀,一切均被分門别類,人們可像從抽屜裡取東西一樣,從中挑選适合某物體的特征說明。

    heure,時間,抽象概念,可分為分與秒,若添上無限次,即産生另一個抽象概念,叫永恒。

    換言之,時間包含有限與無限,可數與不可數;兩者矛盾,因此,按照邏輯觀點,為無意義。

     “est,存在:這又是一個詞,是與抽象相比較的一種拟人說,如果說存在就是一個人的聯覺的總和的話。

    i1,同屬一類。

    i1,并不存在。

    i1是陽性概念在時間這一抽象概念上的普及使用,此外還用于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