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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話。

    ” 米雪爾遞給他一張紙币,他謝了她一聲,把鈔票塞進了褲袋。

    接着,他從陰影處拉出一把長椅,坐了上去。

     “你要喝點什麼?我還剩兩瓶半啤酒。

    ” 她同意喝一點。

    亞當起身找來了那幾瓶酒,又從一堆毯子附近拿了一把小刀,打開了瓶蓋。

    他把一瓶酒遞給了米雪爾。

     “不,還是把你喝剩下的那半瓶給我吧,夠了。

    ” 他們對着瓶嘴,一連喝了好幾口。

    亞當先放下酒瓶,揩了揩嘴巴,開口說了起來,仿佛在繼續講述一個古老的故事。

     “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新聞?”他問道,“我是說,廣播,電視上,有什麼新鮮事兒?” “跟報上說的一樣,你知道,亞當……” 他皺着眉頭,追問道: “行,就換個方式問吧:除了報上寫的,還有什麼新聞?我是不知道,可像你,生活在别人中間,就不一樣了,對吧?除了報上、廣播裡說的,總還有路人皆知的事情吧?沒有嗎?” 米雪爾想了想。

     “可那就不是新聞了。

    要不就寫到報上去了。

    那都是人們的看法,或者不如說……” “你想怎麼說都行,看法呀,傳聞呀……人們都傳了些什麼?是不是會發生,噢,至少他們是不是覺得不久就會爆發原子戰争?” “原子?” “原子,對呀。

    ” 年輕姑娘一聳肩膀: “我啥也不知道,我,我知道啥?不,我不認為他們會想這……我不覺得他們以為會爆發原子戰争……說實在的,我認為他們才不在乎呢。

    ” “他們不在乎,嗯?” “也許,對……” 亞當冷冷一笑。

     “OK,OK,”他帶着幾分絕對不該有的酸楚,說道,“他們不在乎。

    我也一樣。

    戰争結束了。

    不是我結束了戰争,也不是你,可這無關緊要。

    反正擺脫了戰争。

    你言之有理。

    隻不過有一天會讓人絕望,看到從四面八方湧出的一些刷上卡其僞裝色的鐵怪物,那可是正兒八經的坦克,沖進城裡。

    人們會發現整個地區一個個灰黑色的小點在褪色。

    一覺醒來,拉開窗簾,他們全在那兒,就在下面的街上;他們來回走動,人們納悶,他們為何酷似螞蟻,莫非看錯了。

    原來,他們拿着一些東西,像是噴水管,四處亂拖,撲哧撲哧,聲音十分柔和,正往大樓噴射凝固汽油。

    我哪能有機會目睹這種場面?管子裡噴出火舌……在空中連成孤零零的一條線,稍有點兒彎曲,繼而愈來愈長,射進了窗内。

    突然,似乎什麼也未曾發生過,房子便一下燃着了,像火山爆發,牆壁整個兒坍塌下來,在白熾的熱氣阻擋下緩緩倒落,騰起大團大團的黑煙,火球四濺,如同一片火海。

    緊接着,反坦克火箭筒,達姆彈,迫擊炮,手榴彈等等,亂作一團。

    還有一顆炸彈落到港口,那時我才八歲,渾身發抖,連空氣也在顫抖,面對黑暗的天空,整個大地都在顫栗,搖晃,嗯?對,大炮呀,請教請教我吧,炮彈發射時,大炮往後一跳,動作靈巧,美極了,活像隻大蝦,要是把手向它伸出,它就後跳,由于水冰冷,手指凍得發紅,粗粗的,像香腸。

    對,發射時,大炮的動作漂亮極了,好似一台上油的機器,機身漂漂亮亮地猛一抽搐,轟隆一聲,往後一跳,如同一隻活塞,三百米外,炸出一個個漂亮的大坑,那坑不算太髒,天一下雨,便成了水塘。

    哎,都習慣了,天下沒有比戰争更容易讓人習慣的。

    戰争,并不存在。

    天天都有人死,還有什麼?要說戰争,要麼天天都是,要麼哪天都不是。

    戰争嘛,是全面的,也是持久的。

    我,亞當,說到底,我還處在戰争之中。

    我不願走出戰争。

    ” “停一停,亞當,你願意嗎?首先,你談的是什麼戰争?” 她趁亞當說話,不慌不忙地喝完了她那瓶酒;她就喜歡不緊不慢地喝啤酒,喝上一大口,慢慢地在聲門和舌頭中間滲過。

    她差不多一個個數着在她嘴中消逝的千萬隻氣泡,那氣泡搜遍了她牙間的任何一個細小的角落和齲點,占據了她的全腭,一直湧到鼻腔。

    此刻,她已經喝完了,由于亞當說的東西提不起她的興趣,她覺得還是打斷他的話為上策。

    她重又問道: “嗯?你在說什麼樣的戰争?原子戰争?還沒有打過呢。

    四〇年的那場戰争?你連參加也沒有參加過,那時,你大概才十二三歲……” 是這麼回事,亞當心裡想,是這麼回事。

    原子戰争,還沒有打過呢。

    至于四〇年的那場戰争,顯然,我沒有參加過。

    那時,我大概十二三歲。

    即使我參加過了,我那時年紀也太小,如今也記不得了。

    後來沒有發生過戰争,不然,當代曆史教科書上會有記載的。

    亞當不久前才讀過,他心中有數,自反希特勒的那場戰争以來,那書上沒有提到任何地方發生過任何戰争。

     他茫然不知所措,不再吭聲了。

    他洗耳恭聽。

    突然,他驚詫地意識到了整個宇宙處處呈現出太平景象。

    這些與别處大概一樣,有着一片奇妙的寂靜。

    仿佛人人都剛剛潛海歸來,沖出了海波的入射面,耳朵深處,緊貼着鼓膜,有兩隻溫暖的液狀球,傳出了節奏不甚分明的跳動,以一塊真空地帶作為大腦的基礎,在真空地帶上,充斥着噓噓聲,鳴啭聲,善意的唿哨聲,定調聲,潺潺流水聲,在這裡,縱然你瘋狂怒吼,氣勢洶洶,縱然你狂喜不已,也隻聽得到河水與藻類的回聲。

     他們啼聽着這片寂靜,啼聽着屋外傳來的微弱的聲音或屋内家什物件微微搬移的動靜,以度過這天的剩餘時間。

    不管怎麼說,這并非是絕對的寂靜;他談到了噓噓聲,唿哨聲;除此,還應添上其他的聲音,諸如吱吱嘎嘎聲,氣層的瑟瑟摩擦聲,塵埃落至平面上的窸窸窣窣聲等,那形形色色的聲響被放大了一千五百倍之多。

     需要時,他們倆蜷縮在二樓房間的一角,在心裡默默地做愛,腦子裡無時無刻在想: “我們都是蜘蛛或鼻涕蟲。

    ”除此,他們還有許多類似的充滿孩子氣的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