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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雪爾費了好大勁尋找亞當的住房。

    公共汽車把她帶到海灘過後第一個彎道處的公路上。

    她環顧四周,别墅、花園、山丘一處緊連一處,被柔和的曲線連接在一起。

    這兒,草木比别處長得更為茂盛,眼前的這番景象中,看不出任何東西可以給她指點方向。

    她在路堤上慢慢走着,涼鞋踩在細礫石路面上,可以想象她正專心緻志,将鞋子彎曲至精确的角度,約摸傾斜三十度,腳脖子緊繃着細皮帶,發出吱呀吱呀聲,有一次甚至響起脆裂聲,迫使她放慢行走的節奏。

     她從英國式樣的上衣口袋掏出一張草圖,那是亞當有一天在咖啡店畫在一隻杯子的紙墊反面的簡圖。

    這片紙墊兩面都印有文字,類似: 嘗嘗斯拉維亞酒,味道就是不一樣……祝您健康! 可是,她并沒有看這文字,而是細心研究用鉛筆塗在廣告文字上的平面圖。

    一條曲線代表港口過後的海灣。

    兩條平行長線标志着公路,就是她正站着的這條公路。

    公路四周,即在“斯拉維亞”的“斯”字下方,草草地畫着好幾個小圓點或小方塊,米雪爾想起了亞當的說明: “那兒,有幾座木闆屋,分散坐落在山丘上。

    我不給你全畫上,因為多着呢,我一天全搭上也畫不完。

    我跟你說這些,是為了讓你别以為我忽視了周圍的環境,我給你注明,那兒:木闆屋。

    ” 更遠處,又是兩條平行線,可挨得較近,在圓圈和三角塊之間打轉,那是條小道。

    小道的左右兩側,硬紙片稍有點拉痕,幾個字恰好在拉痕上,因紙片發毛,字迹無法辨認。

    順着山道前行,左側有個四方塊,這個四方塊完美無瑕,畫得認真,而且清楚,比别的四方塊也要大得多。

    方塊的中心附帶畫了一個東西:像是一個聖安德烈十字架。

    亞當就居住在此,居住在世界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點上。

    憑此小點,把他永遠标在某個處所,留下永久的印記,就像有人在廁所門上塗上一幅淫穢畫,以便世上的廁所有個重心,至少有那麼一次。

     行至小道平行線的盡頭,米雪爾看了看左方。

    由于地面高高低低,又是房子,又是小灌木,她無法看清那個十字标示的長方形。

    因此,她不得不貿然前行,穿過叢生的荊棘,冒着不是太靠上,就是太靠下,擅自闖入他人住宅的危險。

    她的下方,大海呈圓球體,此處彼處,白帆點點。

    太陽的反光閃爍不定,宛如一盞水晶吊燈,海浪凝固不動,酷似條條犁溝。

    蒼穹茫茫,雙倍地寥廓,大地斑斑點點,裝點得很不協調,尤其是擋住海際去路的那一線山巒周圍,色彩刺眼,形态往往相互重疊,無視平衡與配景的基礎概念,滑稽可笑。

    人們仿佛感受這自然風景從不放棄任何一個機會,如玫瑰色的夕陽,淡紫色的月食,以津津樂道于所謂的基礎概念,廉價的音樂本質。

     米雪爾連連碰壁,不是走到林中空地,就是碰上高低不平的路段,要麼就是像炸彈坑似的火山口,裡面生活着水蛇和蟻蛉,不然就是摸上小山包,荊棘叢生。

    她放眼遠眺,發現了亞當的屋子;她覺得自己也許對草圖理解有誤,因為她最後抵達的地方遠在标定點的下方。

     她又向山丘上方攀登,襯衣被汗水浸得濕濕的,由于雙肩前傾,左右晃動,格子緊身内衣的胸罩搭扣勒進了後背的皮肉。

    這一回,太陽遠在身後,朝她行進的方向投下黑影,給房子的門面抹上一層灰白色。

     亞當從窗口看到了她過來,他一時蜷縮起身子,心神不定,試圖弄清闖入山林的到底是誰;直至離他不足五十米處,他才認出是米雪爾。

    他心中的石頭落了地,離開觀察點,重又坐到長椅上。

    響起一個熱情或倦意的聲音,呼喚着他的名字。

     “亞當!喂……唉,亞當!” 在這塊幹燥的地方,那呼喚聲格外令人讨厭,亞當害怕再響起喊聲,遂爬出窗戶,趴在一個花壇邊。

    他無意中壓着了兩隻黑紅螞蟻,其中一隻正馱着一具食糞蟲殼。

    待米雪爾行至距他僅幾米處,他才以模仿得惟妙惟肖的自然口吻說道: “是你呀,米雪爾?來。

    ” 他拉着她的手,幫助她越過了最後幾個土包;他看着她停下腳步,隻見她上氣不接下氣,臉上閃閃發亮,衣服濕乎乎的,貼在身上。

     “你吓着了我,”他說,“我一時在納悶到底會是誰呢。

    ” “什麼?你想要誰來?”米雪爾氣喘籲籲。

     “我不知道……總也不知道……” 他神色不安地看了看自己光溜溜的肚子。

     “我被太陽猛曬了一陣,這兒,就在肚臍眼周圍,”他說道。

     “為什麼……你為什麼非要講你的肚臍呀,鼻子呀,手呀,耳朵呀,或類似的東西?”米雪爾搶白道。

    他對此毫不在意。

     “我該去把衣服穿上了,”他嘟哝道,“摸一摸這兒……不,不是那兒,是我肚皮上。

    ” 她摸了一下他的肚皮,馬上晃起手來,仿佛挨了燙似的。

     “好了,你去把衣服穿上。

    ” 亞當答應了,又回到别墅裡,進去的方式與出來時完全一緻;米雪爾緊跟其後,可從某種意義上說,亞當對此才不在乎呢。

    套上襯衣後,他點起一支煙,朝年輕姑娘轉過身子。

    他發現她左手提着一包東西。

     “你給我帶東西來了?”他問道。

     “對,我給你帶了些報紙。

    ” 她在地闆上打開小包,攤開報紙。

     “有十來份報紙,一份《競賽畫報》,還有一本電影雜志。

    ” “一本雜志?什麼雜志?給我瞧瞧……” 她給他遞去雜志。

    亞當翻了幾頁,湊近封面,用鼻子聞了聞,扔到地上。

     “有意思嗎?” “能弄到的都帶來了。

    ” “噢,”他說道,“有什麼吃的嗎?” 米雪爾搖搖頭。

     “沒有……可你跟我說過,你啥也不需要。

    ” “我知道,”亞當說道,“錢呢?你能借給我一點錢嗎?” “不超過一千,”米雪爾答道,“你現在就要嗎?” “對,如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