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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想這倒是個好榜樣;上次暴風雨後,岸邊肯定積了不少污油,自己的腳掌黑乎乎的。

    他撿了一小根落在身邊的枯樹枝,剔起腳趾縫來。

     亞當并不懷疑時間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在消逝;這正是人們可以完全支配的一類時間,是可以延伸的一類時間,隻要根據人們必須進行的準确動作加以調整,就可安安靜靜享用這一時光;因此,亞當低聲地自命為萬物之主;在他先後占據的海灘的兩端之間,并不存在本質的差異。

    人坐在浴巾上,目光可以無限地環視四周,盤旋式地逐漸伸向遠方。

    要麼承認,一塊礫石,加上一千塊礫石,再加上荊棘,垃圾,鹽漬,所有這一切遠不是靜止不動的,都具有分泌的生命力,在不同的時間系統中運動着;要麼就得宣稱,唯感知為生命的度量單位。

    若以此衡量,亞當無疑是世界上唯一的一個活人。

     “您還是用這試試吧,怎麼樣?”年輕女子建議道。

     亞當微微一笑,對她表示感謝,接過遞給他的紙巾。

    接紙巾時發現他在婦人的指尖上留下了一點毛茸茸的東西,或類似雪的東西。

    接着,他繼續擦着油污,心想該說點什麼,于是咕哝道: “确實——這樣容易些。

    ” 他試圖看看年輕婦人的眼睛,可白費心機:她戴着那種黑黑的太陽鏡,鏡片和鏡框都厚厚的,在葡萄牙海濱觀光的紐約遊客,專戴這種眼鏡。

    他不敢請她摘下眼鏡,可感到要是能看到她的眼睛,該是多大的慰藉。

    他好不傷心,隻見自己的形象重疊反照在鏡片上,四周是塑料框,那模樣俨然似一隻肥胖的大猴子弓着腰在擺弄它的腳。

    由于軀體向前彎曲,這一姿勢仿佛引起了精神的集中,這對感知生活來說,是不可缺少的,對,遠離世界的末日,獨自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裡。

     年輕女子突然收起胫骨,微微地斜屈雙腿,上身平卧地面,發出快活的“啊、啊”聲,手指沿着椎骨輕輕移動,觸及了赭石色的肌膚上的那條白印,重又扣上了胸罩的細帶。

    她這樣呆了片刻,呈現出迷人的線條,彎曲的雙臂搭在後背上,肩胛下凹現出深洞,仿佛在暗示某個持劍的鬥牛士胸甲有缺陷,劍可乘虛而入,刺及心髒。

    她的腋窩和乳房間淌着細汗。

    她說道: “現在,我得走了。

    ” 亞當追問了一句: “您常來這兒?” “不一定。

    ”她答道,“您呢……?” “我,天天來。

    您沒有見過我?” “沒有。

    ” 亞當繼續說道: “我,我已經見您在這兒坐過……噢,在這一帶。

    我是說在海灘的這塊地方。

    您為什麼天天都坐在同一個位置?我是想問,是否有什麼特别的事情?我不知道,這兒是不是比别的地方更幹淨,或者更涼,或者更熱,或者氣味好聞,或因為别的什麼?” “我不知道。

    ”她答道,“我猜想是一種習慣吧?您是想說這意思嗎?” 亞當記在心裡,仿佛這真是非同一般的妙語: “不,不,我不相信您的話。

    至少不相信您所謂的習慣。

    我似乎覺得隻有您的狗才有習慣可言。

    說實在的,如果确是它每次把您領到海灘這塊地方來,我倒不覺得奇怪。

    若您觀察過它,您準會發現它是怎樣到這海灘上來,怎樣去洗澡,直伸着鼻子,水一直淹到脖頸,怎樣迎着太陽睡上一會兒,再舔舔爪子。

    您還會發現它接着又怎樣不慌不忙地離去,專找扁平的礫石落腳,以免刺傷腳掌,而且還離孩子們遠遠的,防止他們用鏟子或鐵耙砸掉它的一隻眼睛。

    嗯?所有這一切,從來都不改變式樣。

    ” “聽我說……”年輕女子說道,“您,我覺得您好年輕。

    ” 她突然穿上衣服,頭發幹幹的,嘴角叼着一支已點燃的莫裡葉牌香煙,墨鏡裡透射出兩三束黑光,她喚了聲狗,遂向公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