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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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喊着。

     “你會喜歡那裡的。

    在那裡會感覺整個世界都非常遙遠。

    ”她伸出手去,撫摸着漢斯的膝頭。

    一切就這樣有了歸宿:她和漢斯回到帕薩迪納;她意識到那裡沒人真正了解她到底經曆了什麼。

    亨特谷俱樂部那些女孩們現在肯定都結婚了,孩子們都在俱樂部的球場上學網球。

    她們對她一無所知,隻會知道她和一個丹麥男爵一起回來了。

    格蕾塔耳邊已經響起了她們的閑言碎語:“可憐的格蕾塔·華德啊。

    又成了寡婦。

    最近這個丈夫不知道怎麼了,好像是個什麼畫家,而且好像是神秘死亡喲。

    應該是在德國吧,我聽别人說的。

    但大家别擔心啦,她回來了,還是跟一個男爵一起。

    對啊,我們的‘激進小姐’也回到帕薩迪納來了,隻要她和這個男人結婚,她就成了男爵夫人了。

    她哦,做男爵夫人!” 這就是格蕾塔未來生活的一部分,但一想到要回家,就稍稍有些安慰。

    她的手搭在漢斯膝頭,他朝她微笑。

    他握着霍希車的方向盤,往哥本哈根開,指關節都發白了。

     卡萊爾的信已經到了。

    讀完以後,格蕾塔把信放進一個正在收拾的行李箱。

    好多東西要寄回家去的:她的畫筆,她的顔料,十幾本筆記本,和給莉莉畫的速寫。

    東西多得就像卡萊爾在信裡的喋喋不休:手術比波爾克預計的要長,幾乎做了一整天。

    莉莉正在休養,還在打嗎啡,所以幾乎都在睡覺。

    卡萊爾寫道,我在德累斯頓可能要待得比預計的長,長幾周。

    她的康複時間比任何人想的都要長。

    目前進展很緩慢。

    教授是個好人。

    他也向你問好。

    他說他不擔心莉莉。

    要是他不擔心,那我想我們也不應該擔心,你說是不是? 一周以後,格蕾塔·華德和漢斯·艾吉爾登上了德國勞埃德航空公司的飛機,這是返回帕薩迪納之行的第一程。

    他們要先飛到柏林,然後去南安普頓;從那裡改坐船。

    飛機反射着美好的夏日陽光,停在阿瑪格爾機場的柏油跑道上。

    格蕾塔和漢斯站在一起,看那些瘦瘦的男孩把他們的行李箱和木箱搬進飛機銀色的“腹部”。

    柏油跑道的那邊有一群人,圍着一個平台。

    一個戴着大禮帽的男人正在平台上發表演講。

    他留着胡子,插在講台一角的一面小小的丹麥國旗在風中飄揚着。

    他背後就是“齊柏林伯爵号”飛艇,長長的艇身,風暴一般的灰色,就像一顆巨大的有紋路的子彈。

    人群也開始揮舞起丹麥國旗。

    她在《政治家》上讀到過,“齊柏林伯爵号”要準備飛往北極。

    格蕾塔看着人群歡呼,飛艇從停機坪上緩緩升起。

    “你覺得他們能成功嗎?”她問漢斯。

     他正伸手拿那個小牛皮的小提箱。

    可以登機了。

    “為什麼不能呢?” 發表演講的顯然是個政客,但她認不出來。

    可能正在競選議員。

    他身後站着飛艇的機長,弗朗茲·約瑟夫·蘭德,戴着海豹皮的帽子。

    他沒有笑。

    眼鏡上面的眉毛擰在一起,看上去憂心忡忡。

     “該登機了。

    ”漢斯說。

     她挽起他的手肘,在飛機上找到兩人的座位。

    從小小的舷窗還能看到那架飛艇和人群。

    但飛機越開越遠。

    那些穿着襯衫和背帶褲的男人們開始解下自己的背帶來揮舞。

    機長站在小小機艙的門口,揮手告别。

     “他看上去好像在想,自己到底還回不回得來。

    ”格蕾塔說。

    輪盤一轉,她這架飛機的門鎖上了。

     “不列颠女皇号”的航程很順利。

    柚木甲闆上擺着條紋的躺椅,乘客們都在那兒休閑。

    格蕾塔想起十歲時表演的倒立。

    她安好畫架,把螺絲扭緊在畫架腿上的洞眼裡,從一個箱子裡拿出一張空白畫布,釘在畫框上。

    在輪船的甲闆上,她開始憑着記憶作畫:帕薩迪納的群山從阿羅約塞科峽谷中升起,連綿不斷;初夏裡,藍花楹的花朵凋謝了,棕色的樹枝幹枯萎靡;最後一朵百合花也在熱氣中垂頭喪氣。

    一閉上眼睛,這些情景就浮現在眼前。

     早上漢斯總是待在特等艙裡,查看文件,為去加州做準備。

    他們說好在華德家的花園裡舉行婚禮。

    下午他會搬一把甲闆椅坐在她旁邊。

    “我們終于離開了。

    ”他說。

     “回家去,”她回答,“我從來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想回家。

    ” 一切就這樣有了歸宿。

    格蕾塔翻來覆去地想着,濕濕的筆尖蘸進顔料裡。

    動蕩變遷的過去,無限延展的未來。

    她一直在經曆,既輕率魯莽,又小心翼翼。

    而這一切就這樣有了歸宿。

    英俊的漢斯在躺椅上伸展着腿腳。

    他的一半身體在陽光裡,另一半在陰影中。

    愛德華四世趴在他腳邊。

    船的引擎不斷運轉着,轟隆轟隆。

    船頭把無盡的海水劈成了兩半,讓這漫無止境的海有了些許變化。

    夕陽西下,格蕾塔和漢斯都還在趁着天光工作。

    空氣中有濃重的鹹鹽味,空闊的海上,紅色的薄暮開始降臨,直到月亮升起,輪船欄杆上的白色小燈點亮,夜晚的涼意把他們都送回了特等艙。

    他們終于在一起了。

     霍希(Horch),早期汽車品牌,創建者奧古斯特·霍希是德國汽車工業的先驅者之一,也是奧迪公司的創始人,奧迪四環徽标中其中一環就是指霍希汽車。

    —譯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