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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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上的關節,兩人都有些尴尬,但又充滿甜蜜。

    他從紐約發來電報,描述了東37大街上那棟石灰石門階的公寓,那裡是他們兩人未來的家。

    還有波爾克教授最近的來信,問莉莉具體什麼時候到,他迫切地希望見到她。

    是啊,從何說起呢? “這些話我很難說出口。

    ”莉莉說。

    她想象着格蕾塔臉上會閃過震驚的表情,憤怒地攥緊拳頭。

    莉莉真希望能有别的方式,她和格蕾塔能換一種方式溝通。

    “我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

    ”莉莉說。

     格蕾塔放下畫筆:“你戀愛了嗎?” 樓下的公寓傳來摔門的聲音,幾聲氣急敗壞的沉重腳步,窗戶“砰”一下打開。

     莉莉靠在繩編椅上。

    她無法相信格蕾塔竟然已經猜到了。

    真是難以置信,因為莉莉很肯定,要是格蕾塔知道自己戀愛了,肯定會想辦法阻止。

    電光火石間,莉莉意識到,自己對格蕾塔的看法真是大錯特錯。

     “是的。

    ”莉莉說。

     “你确定嗎?”格蕾塔問道。

     “是的,很确定。

    ” “他愛你嗎?” “我自己也不敢相信,但他愛我。

    ” “這樣的話,其他東西也不重要了,對不對?”陽光照在身上,莉莉想起一個又一個夜晚,格蕾塔給自己梳頭。

    她的雙乳抵着莉莉的背。

    她想起兩人同床共枕,小指頭親密地勾在一起;想起晨光美好,照在格蕾塔還在沉睡的面龐上,而莉莉會親吻她的面頰,心想,哦,要是我能和你一樣美,那該有多好? “你為我高興嗎?” 格蕾塔說她很高興。

    接着問起他是誰,莉莉屏住呼吸,告訴格蕾塔,是亨裡克。

     “亨裡克。

    ”格蕾塔說。

    莉莉仔細觀察着格蕾塔臉上的反應。

    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這個人。

    不知道她如果記得,會不會更難以接受。

    但她面無表情,什麼蛛絲馬迹也捕捉不到,隻有嘴唇難以察覺地呼吸着。

     “他一直都愛你,對不對?” 莉莉點點頭。

    她甚至覺得有點羞愧。

    她想起亨裡克額頭上的那道傷疤,是長島車禍留下的。

    想到這兒她雙眼有些泛淚。

    很快,她就可以開始新的生活,每天晚上都可以親吻那道十字形的傷痕了。

    “這個夏末,我們就結婚。

    ” 格蕾塔輕輕地重複道:“結婚。

    ”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情。

    ” 格蕾塔塞好一瓶瓶的顔料。

    “都是好消息。

    ”她說。

    她掀起罩衫的衣角,擦拭每個瓶子的瓶口,再把塞子塞進去,看也沒看莉莉。

    她走到房間另一邊,跪下卷起一張空白畫布。

    “我現在看到你,有時候還會想,不久以前我們還是夫妻。

    你和我,我們結婚了,我們一起待在那個叫作‘婚姻’的小黑屋裡。

    ” “那是你和埃納爾。

    ” “我知道那是埃納爾。

    但說實話,就是你和我。

    ” 莉莉明白。

    她還記得愛上格蕾塔的感覺。

    她還記得閑閑散散地想着格蕾塔什麼時候才會出現在門口;她還記得埃納爾襯衫的前胸口袋裡放着一張格蕾塔的小照片,輕飄飄的,又很有分量。

     “我很努力地去适應一切。

    ”格蕾塔說。

    她的聲音放得很輕,莉莉幾乎都聽不到了。

    街上傳來汽車的喇叭聲,接着是刺耳的刹車,接着一片寂靜。

    應該是險些發生了車禍,就在“寡婦之家”的門外,兩輛相對駛來的車,鉻合金的保險杠太晃眼,差一點就撞上了。

    哥本哈根的太陽越升越高,一直懸在空中,到很晚很晚也不願離開。

     “你倆準備在哪裡結婚?”格蕾塔問道。

     “在紐約。

    ” “紐約?”格蕾塔站在水槽邊,拿一把小刷子洗去指甲縫裡的顔料,說,“我知道了。

    ” 樓下,水手開始大喊老婆的名字。

    “我回家了!”他咆哮着。

     “但在那之前我想先做一件事。

    ”莉莉說。

    太陽逐漸升高,公寓裡越來越熱。

    她覺得發髻很沉重,白色裙子的V領也黏乎乎地貼在胸部。

    報紙上預言說,今年哥本哈根将遭遇前所未有的高溫。

    莉莉對這種天氣有種既喜歡又讨厭的複雜情緒。

     “我想回德累斯頓。

    ”莉莉說。

     “幹什麼?” “做最後一次手術。

    ” 現在她能看到格蕾塔臉上明顯的反應了:鼻翼迅速顫動,眉眼之間全是愠怒,臉也氣得漲紅了,感覺都要爆炸了。

    “你知道我不贊成這個手術的。

    ” “但是我贊成。

    ” “但是,莉莉……波爾克教授,他……是啊,他是個好醫生,但就算是他也做不到啊。

    沒人做得到。

    我以為去年我們就說清楚了。

    ” “我下定決心了,”莉莉說,“格蕾塔,你難道不明白嗎?我想和我的丈夫生養孩子。

    ” 太陽升得很高了,陽光反射在皇家劇院的圓頂上。

    公寓裡隻有她們倆,莉莉·易北和已經換回父姓“華德”的格蕾塔。

    她們的狗,愛德華四世,躺在衣櫥邊上睡着了。

    它老了,患了關節炎,身體不安地抖動着。

    最近莉莉建議說該讓老愛德華安樂死了,但格蕾塔表示強烈抗議,幾乎喊了出來。

     “波爾克教授很清楚他在做什麼。

    ”莉莉說。

     “我不相信他。

    ” “但我相信。

    ” “沒人能讓一個男人懷孕,而他承諾的就是這個。

    這是不可能的。

    你不可能,任何人都不可能。

    那樣的事情是注定不能發生的。

    ” 格蕾塔的抗議很傷人,莉莉的眼眶漸漸濕潤了。

    “沒人相信一個男人能變成女人,對不對?誰能相信呢?隻有你和我。

    我們相信。

    現在你看看我。

    這變成了現實,因為我們相信這可以做到。

    ”莉莉哭了起來。

    在這個世上,她最不喜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