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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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膝上,兩人都閉上雙眼,感受着陽光淡淡的溫暖。

    雖然好像一切都靜止了,但她們還是能想象着草坪上女孩子們的嬉笑,還有易北河上遙遠的船槳拍浪聲。

    格蕾塔想起了泰迪·克羅斯,曾經,他在她眼裡也是能創造奇迹的男人。

    曾經發生過一件事情,有關卡萊爾的腿。

    格蕾塔和泰迪當時剛結婚幾個月,他們住在貝克斯菲爾德的那間西班牙風格宅邸中。

    桉樹林裡正吹過第一陣暖洋洋的風。

     格蕾塔懷着孕,給孩子取名“卡萊爾”。

    她成日惡心想吐,倦怠地窩在沙發裡。

    一天,卡萊爾開着他的黃色跑車,越過山路來探訪他們,順便也探詢一下有開發潛力的油田。

     那年春天的草莓田像蓋了一塊綠毯,田野邊緣的山腳下搖曳着金紅色的虞美人。

    因為傳言說這裡的地下可能有石油,洛杉矶和舊金山的男人們紛紛前來尋寶。

    住在泰迪·克羅斯父母家南邊的一個農民用斧子鑿了一口井,結果鑿出了石油。

    泰迪很确定自己的父母也能鑿出油。

    格蕾塔私下常常想,泰迪是不是希望自己家能富有一點,好配得上她。

    這想法挺奇怪的,但也很合理。

    每天傍晚照顧完格蕾塔以後,他就開着車,一路颠簸,來到克羅斯家的田裡,借着一棵老橡樹的樹蔭,往地下鑽。

    他用的工具尖端安着可伸長的旋轉刀片。

    草莓葉子四下翻飛,陽光反射在刀面上,明晃晃的。

    泰迪不知疲倦地鑽着井。

     接着卡萊爾就開車來貝克斯菲爾德了。

    那時候他還是瘸得厲害,拄着一對便攜拐杖,拐杖把手是用象牙做的,經過了精心雕刻,有方便使用的凹槽。

    他還有一副拐杖,把手是純銀的,華德夫人要求他在正式場合使用。

    他到他們的西班牙之家的第一天晚上,格蕾塔一直在睡覺。

    她後來才知道,當晚泰迪開着車去了自己的田地,給他看了自己鑽的井。

    “我怕讓他們失望。

    ”泰迪說起自己的父母,兩位老人正瑟縮在小屋裡,牆上的闆子之間縫隙很大,風輕而易舉就灌進來了。

    地上那個洞大概有大腿那麼粗,周圍圍着一個木質的平台。

    泰迪拿根繩子拴了個杯子,從下面打了一杯土壤樣本上來。

    兩個年輕男人張着嘴巴,一起研究。

    泰迪看着卡萊爾,好像期待着什麼,因為他可是斯坦福大學的“天之驕子”,肯定能從這滿杯的黑土裡發現什麼寶貝。

    “你覺得下面有石油嗎?”泰迪問道。

     卡萊爾望了望草莓田邊那棵長滿樹節的橡樹,又看了看藍紫色的天空,說:“我不太确定。

    ” 他們出去了半個小時,站在落日餘晖中。

    風卷起塵土,盤旋在他們的腳踝邊。

    天光漸暗,星星開始一閃一閃地出現了。

    “我們動身吧。

    ”泰迪說。

    卡萊爾說:“好的。

    ”他從沒因為格蕾塔的任何事責怪過泰迪·克羅斯。

     泰迪走向卡車,卡萊爾跟着他。

    不過他的一支拐杖卡在平台的木闆之間了。

    緊接着,他那條壞腿就像一條蛇一樣,滑到井裡去了。

    他本想哈哈大笑,說自己怎麼一瞬間就四仰八叉躺在平台上了。

    但他的腿竟突然間“起死回生”,有了痛感。

    泰迪聽到他的喊叫,跑回那口枯井,問道:“你還好嗎?能站起來嗎?” 卡萊爾站不起來。

    他的腿被卡在洞裡。

    泰迪拿起一根撬棍,把木闆撬開。

    “咔吱!”刺耳的聲音在田野中回蕩,木闆漸漸松開了。

    山腳下的野狼也開始了嚎叫。

    貝克斯菲爾德的夜晚依然漆黑一片,但有了些聲響,卡萊爾很痛,抽動着雙肩,輕輕叫喚着。

    一個小時後他才解脫出來,腿露了出來,好像胫骨斷了。

    雖然沒流血,但皮膚顔色比黑李子還要深。

    泰迪扶着卡萊爾進了卡車,接着在夜色中往西開,穿過深深的山谷,田野也從草莓田變成紅葉莴苣,再到葡萄園,最後是山核桃園。

    接着又穿越群山,開進了聖巴巴拉市。

    快到午夜了,一個戴單片眼鏡的醫生才開始對卡萊爾的腿進行治療;留着紅色短發的晚班護士把一卷紗布展開,浸進一缸石膏裡,再給卡萊爾打上。

    接着,又過了好久,天都要亮了,泰迪和卡萊爾才開車進入西班牙之家綠竹掩映的車道。

    兩人都筋疲力盡,但終于到家了。

     格蕾塔還在睡。

    “從你走後就沒醒過。

    ”亞紀子說。

    她有雙黑漆漆的眸子,就像卡萊爾小腿上的瘀傷。

    等格蕾塔醒了,還是昏昏欲睡,再加上強烈的妊娠反應,她根本沒注意到卡萊爾腿上打着石膏。

    石膏上有很多粉,卡萊爾拖着腿走來走去時,總會留下一些白色的煙塵。

    格蕾塔倒是注意到了這些煙塵,漫不經心地想這是從哪裡來的,反正她對家務活的态度總是這樣。

    她隻是輕輕地用腳凳的坐墊揮舞了一下。

    她知道卡萊爾受傷了,但沒太在意。

    “哦,我沒事。

    ”卡萊爾說,格蕾塔就沒再多問,因為她自己感覺糟透了,好像喝了什麼毒藥。

    她看了看卡萊爾的石膏,眼睛一閉,又睡着了。

    等到暑熱已深,溫度計上顯示着110度(約43攝氏度)的高溫,格蕾塔終于生産,而卡萊爾腿上的石膏也撤下來了。

    胎兒夭折了,但卡萊爾的腿卻好得多了,比他六歲那年受傷之後的任何時候都要好。

    走路還是有點拖,腳步比較遲滞,但卡萊爾不再需要拐杖了。

    而他徑直走到姐姐家的下沉式客廳,下樓梯時都沒有扶欄杆。

     “那是貝克斯菲爾德唯一的好事。

    ”有時候格蕾塔這樣說。

     于是,在剩下的婚姻生涯中,她一直覺得泰迪·克羅斯是個能夠創造奇迹的男人。

    曾經,她經常注視着他,看着他全神貫注地抿着嘴,覺得丈夫什麼都能做。

    但現在,當莉莉也這麼評價波爾克教授時,格蕾塔看着易北河,數着來往的船隻;又數了數草坪上的女孩子們,隻說了一句:“再看吧。

    ” 《齊格弗裡德》,德國音樂家瓦格納著名的連篇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的第三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