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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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格蕾塔的密切關注下,卡萊爾拖着那條跛腳,走過杜伊勒裡花園的砂石路。

    每天晚上他都會把那條壞腿膝蓋以下的部分浸到一個缸子裡,水裡撒了瀉鹽,加了佐餐的白葡萄酒,還有一種專門的鎮痛香油,是他在斯坦福的校友調制的,此君現在在加州拉荷亞做外科醫生。

    卡萊爾則成了一名建築師,在帕薩迪納蓋各種各樣的小屋,地點就選在原來的橘園,那裡現在已經是大片的住宅區。

    這些房子都小小的,目标住戶是帕薩迪納伯裡和韋斯特利吉女校的教師、警察,以及那些來自印第安納州和伊利諾伊州、在科羅拉多街邊經營烘焙坊或印刷作坊的人。

    他會給格蕾塔寄照片,有時候她會托着腮,想象其中一棟小屋的樣子,前廊是可以小憩的玻璃房,窗戶上落着山茶花樹的陰翳。

    并不是說她就能真的住進一棟這樣的小房子裡,一輩子安定下來,但有時候她也情不自禁地停下來做個這樣的白日夢。

     卡萊爾長着一張長臉,算是英俊,發色也是那種泛着白的金色,比格蕾塔的更淺一些,但是比她更卷曲。

    他至今未婚,晚上就伏案畫草稿,或者靠在橡木搖椅上,身邊伴着一盞綠色玻璃台燈,讀書看報。

    寫給格蕾塔的信裡,他說還是有一些女孩子,在亨特谷俱樂部故意坐到他那一桌,還有的做過他的工作助手。

    但沒有遇到特别中意的。

    “我可以等。

    ”他在信中寫道。

    格蕾塔拿着信,站在床邊的陽光下,心想,我也可以。

     “宅子”多出來的那一間卧房裡放着一張鐵架子床,還貼着彩色織錦的牆紙。

    台燈投射下的燈光影影綽綽,格蕾塔擔心不夠亮。

    街角熟食店的老闆借給她一個鍍鋅槽,好讓卡萊爾每天晚上泡那條壞腿。

    平時這個槽子裡躺的是殺掉的鵝,長長的脖子垂在槽沿上。

     早上,卡萊爾會在“宅子”前屋的長桌邊喝咖啡,吃牛角面包。

    那條壞腿在睡褲裡晃蕩,像一條窄窄的鐵軌。

    一開始,埃納爾常常在聽到卡萊爾房門響動的一瞬間溜出公寓。

    他在卡萊爾身邊顯得很腼腆,很拘謹。

    格蕾塔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裡。

    走過卡萊爾的房門前,他的腳步會突然變輕,好像要避免在門廳那盞水晶燈下碰面的可能。

    晚飯的時候,埃納爾的雙肩縮成一團,好像在痛苦地思考該說什麼。

    格蕾塔在想,他們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有言語不和嗎?還是其中一個對另一個惡語相向?他們之間好像懸挂着什麼看不見的東西,至少現在她還看不清到底是什麼。

     一次,卡萊爾邀請埃納爾去瑪蒂蘭街洗蒸汽浴。

    那裡和塞納河邊沐浴在陽光裡的杜邦-索爾福利諾遊泳池不一樣,是個男士泳池,在健身房裡,周圍蒸汽氤氲,地上鋪着黃色大理石地磚,還有栽着小型棕榈樹的中式花盆。

    埃納爾和卡萊爾回來以後,埃納爾馬上把自己鎖在屋裡。

    “怎麼了?”格蕾塔問弟弟。

    卡萊爾睜着因為進水而紅彤彤的眼睛說:“沒事啊。

    他說他不想遊泳。

    說他之前不知道還得裸泳。

    ”接着他又說,“一看到大家脫光了,他幾乎暈倒了。

    但是他難道沒去洗過土耳其浴嗎?” “他是丹麥人啊。

    ”格蕾塔說,但心裡知道這個原因太離譜了。

    說實話,丹麥人一找到機會就脫衣服,光着身子昂首闊步到處走。

     卡萊爾來之後不久的一天上午,漢斯來了,要看格蕾塔最新的作品。

    格蕾塔給他看了兩幅。

    一幅很大,平平的,是莉莉在博恩霍爾姆的海灘上;另一幅是莉莉站在一棵山茶花樹旁邊。

    第一幅背景裡的海是埃納爾畫的,那蒼藍色的夏日潮汐,筆觸十分穩定幹淨。

    但那棵山茶花樹他就沒那麼擅長了,紅色花朵上的褶皺與橡果一樣緊實和閃亮的花蕾,他處理起來沒那麼得心應手。

    她接了《VOGUE》雜志的一個活兒,要給冬天的狐皮條紋大衣畫插畫。

    所以她隻有半夜來畫那幅有山茶花的肖像畫。

    她熬了三個晚上,仔仔細細地畫着每一朵花盛開的花瓣,花蕊那裡要點上一點淡淡的冰黃色。

    埃納爾和卡萊爾已經熟睡,她的畫室一片寂靜,隻有愛德華四世偶爾嗚咽歎息。

     漢斯來之前的幾個小時,她才勉強畫完。

    “顔料還沒幹。

    ”她給他端來咖啡,也給卡萊爾一杯,再給埃納爾一杯。

    埃納爾剛剛洗了澡,渾身散發着清新的味道,頭發濕濕的,發梢還在滴水。

     “這幅不錯。

    ”漢斯看着山茶花那一幅,簡單評價道,“很有東方韻味。

    這年頭的人就喜歡這個。

    也許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