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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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緣有一圈薄薄的蕾絲,八個黃銅小鈎子拉着長襪。

    埃納爾一直覺得這種機制特别複雜。

    絲綢手絹裡包的鳄梨果核已經腐爛了。

    他改用地中海海綿了,塞兩塊到吊帶背心淺淺的罩杯裡。

     接着他把裙子套頭穿上了。

     他已經開始把化妝盒想成調色盤了。

    畫眉毛的時候就像在用畫筆。

    眼睑上上一點光。

    嘴唇周圍畫點線條。

    臉頰上點一些混色。

    和畫畫沒什麼區别,就像他的畫筆把一張空白的畫布變成卡特加特海峽的冬天。

     衣着和化妝當然重要,但變成女裝的精髓,是手拿鈴铛一類的東西,滑下内心的靈魂隧道,喚醒莉莉。

    她很喜歡那清脆的叮叮當當。

    埃納爾牽着她潮濕的手掌,從隧道爬出來。

    向她保證,眼前這個喧嘩嘈雜的世界是她的。

     他坐在床上,閉上雙眼。

    街上車聲喧嚣。

    風在搖晃着露台的門。

    他眼睑顫動,仿佛看到五彩的燈光撕開一片黑暗,如同上個星期六芒通海港上升騰的焰火。

    他聽到心跳慢了下來。

    他感覺到黏黏的膠布粘在“那東西”上。

    埃納爾的喉頭突然顫動着一股空氣。

    他深呼吸一次,胳膊上和脊梁上都起滿了雞皮疙瘩。

     顫抖一下,他就變成了莉莉。

    埃納爾走了。

    莉莉會坐在那兒,讓格蕾塔畫一上午。

    她會和漢斯一起走過碼頭,手搭起涼棚,遮擋八月的太陽。

    埃納爾隻會成為談話中偶爾提及的一個人。

    “他很想念布魯圖斯。

    ”莉莉說,而全世界将傾聽着。

     就這樣又一次變裝了。

    如同胡桃剝了殼,如同牡蛎殼張開。

     莉莉回到起居室。

    “謝謝你來得這麼快。

    ”格蕾塔說。

    她對莉莉說話一直是很輕柔的,仿佛語氣稍微強硬點,她就會破碎。

    “坐這兒,”格蕾塔說,把沙發上的靠墊拍松,“一隻胳膊垂在沙發背上,頭一直看着屏風。

    ” 一整個上午她都在畫莉莉,下午也是。

    莉莉坐在沙發一角,盯着那個鮑魚貝的屏風。

    上面表現的是一個小漁村,一位詩人站在柳樹旁的寶塔中。

    她有點餓了,但忍住沒說。

    格蕾塔要是不停,她就不動。

    她這是為了格蕾塔,這是她送給格蕾塔的禮物。

    莉莉能給她的,也就隻有這個了。

    她一定要耐心。

    她要等格蕾塔發話,才能做其他事。

     那天傍晚,漢斯和莉莉在芒通的街道中散步。

    他們在賣檸檬香皂、橄榄木的小雕塑和一袋袋的蜜餞無花果的小販前駐足。

    他們談起日德蘭,談起那裡藍灰色的天空和泥濘的土地;談起那些在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四百多年的家族,那些家族的孩子互相通婚,一代不如一代。

    漢斯的父親去世了,所以現在他是艾吉爾男爵,不過他很讨厭這個頭銜。

    “所以我才離開了丹麥,”他說,“貴族階級早就完了。

    要是我有妹妹,我媽肯定想讓我倆結婚。

    ” “你現在結婚了嗎?” “還沒呢。

    ” “你不想結婚嗎?” “我曾經想過。

    曾經有個女孩,我想跟她結婚。

    ” “她怎麼了?” “她死了,掉進河裡淹死了。

    ”接着漢斯又說,“就在我眼前。

    ”他給了一個老太太一點錢,買了一小罐柑橘香皂。

    “但已經過去很久了。

    當時我還算個男孩吧。

    ” 莉莉什麼也說不出來。

    她站在那兒,穿着家常的裙子,街上不知哪裡飄來小便的味道。

    她和漢斯在一起。

     “你為什麼沒結婚?”他說,“像你這樣的女孩子應該早結婚了,管個漁場什麼的。

    ” “我不想管漁場。

    ”她擡頭看着天空。

    多麼空,多麼平坦的天空啊,萬裡無雲,沒有丹麥那麼藍。

    太陽在莉莉和漢斯頭頂上賣力地發光發熱。

    “我可能要很久才能做好結婚的準備吧。

    但還是希望有一天能結婚。

    ” 漢斯在一個半露天的商店前停下,給莉莉買一瓶橘子油。

    “但時間可不等人啊,”他說,“你多大了?” 莉莉多大了?她比埃納爾年輕,後者已經要滿三十五了。

    莉莉來了,埃納爾就走,好像這一來一去之間減掉了很多歲月:那些讓皺紋爬上前額,讓肩膀漸漸垮掉的歲月;那些讓埃納爾越來越害羞和沉默的歲月。

    莉莉的姿态也許是最引人注目的,洋溢着青春活力,很挺拔。

    接着注意到的是她那輕言細語的好奇。

    還有,按照格蕾塔的說法,是她的味道,是那種還沒有被歲月浸潤,沒有變成酸溜溜婦人的少女的味道。

     “這我不能說。

    ” “你可不像那種扭扭捏捏不願承認年齡的女孩啊。

    ”漢斯說。

     “我不是,”莉莉說,“我二十四了。

    ” 漢斯點點頭。

    這是莉莉編造的第一件具體的事。

    話說出口的時候,她本以為自己會因為撒謊而羞愧,但她反而感覺到自由,好像終于承認了令人不舒服的事實。

    莉莉的确是二十四歲。

    她肯定不是和埃納爾一般年紀。

    要是她說三十五,漢斯肯定會覺得她撒了個奇怪的謊。

     漢斯給店員付了錢。

    棕色的瓶子方方正正,瓶塞就和莉莉的小指尖一樣大。

    她想拔掉瓶塞,但根本拔不動。

    “幫我一下?”莉莉問道。

     “你可沒那麼弱啊,”漢斯說,“再拔一下。

    ” 莉莉照做了。

    這次小小的瓶塞彈了出來,橘子的香氣竄進她的鼻腔。

    這味道讓她想起格蕾塔。

     “我小時候為什麼沒見過你?”漢斯問道。

     “我很小的時候你就離開布魯圖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