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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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好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喉嚨,仿佛那裡吊着什麼很精巧的珍貴物件。

     就在當時當地,格蕾塔突然意識到,從某些方面來說,韋格納教授比她還要年輕。

    他長了一張男孩的臉,小小的嘴巴,兩隻耳朵永遠通紅,淡棕色的頭發調皮地在額頭上飄來蕩去。

    那時候,格蕾塔心中的某個聲音告訴她,伸手捧住他的臉。

    她的手指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臉頰上,而他則驚得微微一跳,但緊接着就一動不動了。

    她捧着自己教授這張小小的臉,手掌之間是他溫暖的太陽穴。

    格蕾塔一直這樣捧着埃納爾,而他也沒有阻止她,接着她就吻了他。

    小小的畫布夾在兩人的身體中間。

    就在那時,格蕾塔才意識到,她不僅希望埃納爾·韋格納做她十八歲生日派對的男伴,還想和他結婚。

    “你真是個漂亮的男人。

    ”她說。

     “可以了嗎?”埃納爾把她推開了,轉身要走。

     “可以去派對?” “不,不是——” “你當然可以去派對。

    我之前就是邀請你去啊。

    ” 接着,讓兩人都很吃驚的事情發生了,埃納爾轉過頭,第二次吻了格蕾塔。

     然而,派對之前,格蕾塔十八歲之前,她的父親認為歐洲不再安全了。

    德國揮師進軍法國不久,格蕾塔的父親就決定舉家從丹麥搬回美國。

    “如果德皇要鏟平比利時,他怎麼可能不到這兒來呢?”他對着餐廳那張木桌子自言自語。

    “說得好。

    ”格蕾塔的母親回答。

    她正拿着貨運用的填充稻草滿屋子轉。

    格蕾塔感覺自己像匆忙逃散的難民,她登上“達格瑪公主”号時,口袋裡什麼也沒有,隻有埃納爾寫的一張短箋,上面是簡單的兩句話:“請你忘了我。

    也許這樣最好。

    ” 現在,那時那景過去不到十年,1925年潮濕的春天,格蕾塔感覺自己手裡好像握着丈夫的一個秘密。

    “安娜裙子”事件過後的最初幾個星期,格蕾塔和埃納爾誰都沒提此事。

    兩人各自在畫架前忙忙碌碌,小心謹慎地彼此閃避着。

    安娜的肖像完成了,格蕾塔在找新的雇主。

    有那麼一兩次,吃晚飯或者晚上兩人都在看書的時候,格蕾塔不知怎的就會想起那條裙子,她差點就叫他“莉莉”了。

    但她及時克制住了自己。

    隻有一次,他問了個問題,她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你問什麼,莉莉?”但她立刻就道了歉。

    兩人都哈哈大笑,她吻了他的前額。

    她也沒再想這件事,就像莉莉隻是他倆在劇院看到的某個劇中人。

     接着,一天晚上,格蕾塔正在看《政治報》上關于社會自由黨的内容,台燈的光形成自然的光錐,把她和椅子圈在裡面。

    埃納爾湊近她,坐在她腳邊,頭靠在她膝上。

    暖乎乎又有些沉重的頭顱就這樣埋在她雙股之間,而她一邊讀報紙,一邊捋着他的頭發。

    每隔一分鐘左右,她從他的發間抽出手來翻頁。

    基本看完了,她折起來,想做做填字遊戲,于是從罩衫的口袋裡抽出一支鉛筆。

     “我一直在想她。

    ”埃納爾說。

     “想誰?” “小莉莉。

    ” “那我們就再跟她見一面吧。

    ”格蕾塔說。

    她的臉都沒從填字遊戲上擡起來一下。

    她的手指還留着報紙上的油墨,此時輕輕拂過那個水痘印。

     格蕾塔有時候說話漫不經心,可能并不是真正的意思。

    她喜歡标新立異,喜歡顯得激進,内心永遠湧動着不安分的因子。

    結婚這麼多年,她提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建議:那我們搬回帕薩迪納收橘子去吧。

    那我們在公寓裡給伊斯塔格德街的妓女開個診所吧。

    那我們搬去内華達這種比較不問世事的地方吧,這樣沒人認識我們。

    如果把兩人的婚姻比作一個洞穴,那麼這個洞穴裡誕生了很多很多這樣的奇思妙想。

    謝天謝地,大多數想法産生之後隻是在洞穴裡盤旋,就像睡覺的蝙蝠一樣,小小的,黑黑的,無害地倒挂着。

    至少格蕾塔的想法是這樣。

    但要是埃納爾産生了什麼想法,後果她就說不準了。

     有一次她想畫一隻睡着的蝙蝠,兩片黑色薄膜一樣的翅膀從老鼠一般的身體兩側垂下來。

    但她沒畫好。

    她技術沒到家,畫不出那些小而尖利的爪子,特别是最邊上那個彎曲的小趾;還有翅膀上那種透明的灰也很難表現。

    她接受的訓練和教育,還不足以畫出動物的腰腿部。

    埃納爾就可以,他偶爾會在畫裡畫上一頭豬、一隻松鼠,甚至愛德華四世。

    多年來他一直許諾說會教她,但隻要他們一坐下來上課,就會發生什麼事情。

    加利福尼亞來電報啦,洗衣婦手指間的金钹“砰”的一聲啦,埃納爾的某個贊助人打來的電話啦。

    埃納爾的這些贊助人通常滿頭銀發,功成名就,住家的窄窗上有綠色的百葉窗,總是關得嚴嚴實實,用鈎子固定着。

     幾天以後,格蕾塔和一個畫廊主人見了面(後來還是拒絕了她的畫),正走在回“寡婦之家”的路上。

    畫廊主人長得挺英俊的,喉頭那裡長了個雀斑,像巧克力留下的污漬。

    他還沒有真正拒絕格蕾塔,但他的手指不斷敲在下巴上,格蕾塔看得出,他并不是很欣賞自己的畫。

    “都是肖像畫?”他問道。

    這個男人和哥本哈根的所有人一樣,知道她嫁給了埃納爾·韋格納。

    格蕾塔心想,大概因為這個,畫廊主人希望她會有一些奇趣古雅的風景畫吧。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的畫可能太”——他努力尋找合适的詞彙——“歡天喜地?”就是這句話惹怒了格蕾塔,她感覺胸中血氣上湧,燕尾服翻領衣裙包裹着的身體整個都要發燙了。

    太歡天喜地?什麼東西會太歡天喜地?她一把從畫廊主人手中扯過自己的作品集,轉身踩着高跟鞋拂袖而去。

    走到“寡婦之家”的自家公寓門口,她的臉還是又燙又濕。

     打開門,她發現有個女孩坐在那張繩編的椅子上。

    一開始格蕾塔沒認出她來。

    女孩面向着窗戶,雙手捧着一本書,愛德華四世躺在她膝上。

    她穿着一件藍色的裙子,白色的領可以拆卸,鎖骨上是格蕾塔的一條金項鍊。

    這個女孩子是誰?格蕾塔認識嗎?她身上散發着一股薄荷與牛奶的味道。

     樓下的水手又在朝老婆大吼大叫,每次“婊子”這個詞透過樓闆傳過來時,這個女孩的脖子就會漲紅,接着顔色又褪去了。

    “不要臉,不要臉。

    ”水手的咆哮一聲高過一聲。

    所以女孩頸項上的潮紅不斷湧上來,又褪下去。

     “莉莉?”格蕾塔終于喊出了聲。

     “這書寫得真好。

    ”莉莉舉起那本《加利福尼亞曆史》,是格蕾塔的父親寄來的。

    一同寄來的是一個箱子,裡面還有好幾罐糖漬檸檬、帕薩迪納純精油和一麻袋桉樹果子,可以用來蒸臉。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