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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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芒。

    似乎是因為太陽升到了特定角度時,我從特定角度仰望生駒山,纜車軌道反光才形成了一條直線。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那樣的情景。

    仿佛就是一根雄偉的茶葉梗[1]站了起來。

     “這看上去是個好兆頭!”我心想。

     實際上卻沒遇到多好的事。

     在那以後,我從未見過生駒山的“茶葉杆”。

     第二回·大和西大寺站 從近鐵“大和西大寺站”可以去向四面八方。

     我在京都有個工作室,與編輯會面也基本上都在京都,所以坐近鐵電車去京都的次數挺頻繁的。

    一般都會乘坐從西大寺站到京都的特快。

     去年初秋,我與妻子一同去伊勢參拜,當時也是從西大寺站乘坐伊勢志摩專線。

    去“奈良健康樂園”的時候,坐了天理方向的特快。

    與小說家仁木英之先生等人在大和八木站前聚餐時乘坐過橿原神宮前方向的特快。

    當然了,從西大寺站還能去奈良方向,對面站台有前往難波的列車。

    京都也好,難波也好,奈良也好,天理也好,橿原神宮前也好,隻要在西大寺站換乘,要去哪裡都暢通無阻。

     西大寺站俨然是世界的中心。

     對我這種在近畿日本鐵道手掌心裡成長的人來說,近鐵的線路圖就好比世界的骨骼。

    因此說西大寺站是世界的中心也一點都不為過。

    每次在近鐵的西大寺站換乘,“西大寺”這一名稱堪為世界中心的印象就被強化一遍,最終在我心中驕傲地屹立不倒—— 另一方面,西大寺這座寺廟的存在感卻日漸稀薄。

     實在難以啟齒,我高中時每天都坐電車去奈良市内上學,卻當真以為“西大寺早在很久之前荒廢,如今隻剩地名了”。

    這種無稽之談到底是從哪兒鑽進我腦袋的呢?明明翻開地圖就一目了然的事,愚蠢的高中生卻懶得動一下,長期自以為“西大寺不存在”。

    直到最近親自走訪一遍之前,我都覺得西大寺是座介于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模棱兩可的寺廟。

    當然,不必多說,真正模棱兩可的是我這顆腦袋。

     要怪就怪近鐵電車的大和西大寺站太過惹人注目了。

    它的正式名稱是“大和西大寺站”,我卻故意把“大和”跟“站”字都省略了,直呼“西大寺”。

    對我來說,“西大寺”這個詞首先是站名,其次才是寺名。

     高中時,我上學會在近鐵奈良站下車,幾乎沒從西大寺站下過。

     我已經記不清當初的西大寺站是什麼模樣了,站内的裝潢應該有過很大的改變。

    從“Time'sPlace西大寺”建成之後,西大寺站就變得明亮又熱鬧。

    我記得過去曾是個暗沉又冷清的車站。

    不過,我也不确定這段記憶是否客觀。

    因為我個人的西大寺站回憶總是涼飕飕的。

     高中一年級時,我因為單相思而悶悶不樂。

     重讀當時的日記就不難發現,我的文字日漸喪失了具體性與客觀性。

    她會在西大寺站換乘。

    因此我為了抓住與她搭話的機會,故意在沒必要下車的西大寺站下車。

     現在想來實在莫名其妙,其實我跟她在學校裡都沒怎麼說過話。

    我幾乎不了解她的性格,隻是一見鐘情,盲目冒進。

    “應該再迂回一點的。

    ”我如此反省已經是在很久之後。

     順帶一提,我曾經送過她一次禮物。

     給她打電話的時候真是心髒都快停跳了,她生日那天早晨,我們約在西大寺站的站台上見面。

    因為比平時的上學時間早了一些,站台上還沒有學生的身影,六月早晨的空氣涼飕飕的。

    我把生日禮物交到了她手上,卻壓根兒不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

    我為了完成眼前的任務已經耗盡了全力。

    我們兩人單獨聊天也隻有當天早晨從西大寺站前往奈良站的車廂中那一次。

     把這件事的始末寫出來仿佛是“一笑而過的回憶”,實際的滋味卻相去甚遠。

    誠然這是一份珍貴的回憶,裡面卻摻雜了羞恥、慘痛與内疚,整體上總有些寒碜,讓人有點洩氣。

     再怎麼說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初戀早已逝去。

     西大寺這座寺廟是個怎樣的地方呢? 我帶着這樣的疑問,在正月某日清晨獨自前去探訪。

    從大和西大寺站的南口出發,步行幾分鐘就能到達西大寺。

    明明近在咫尺,卻活了快四十年才第一次造訪。

     西大寺有個著名的儀式叫作“大茶盛”,新春時節的電視新聞和報紙上都能見到。

    盛裝打扮的女子捧起比自己腦袋還大的茶碗,我記得看過好幾次這種搞笑視頻。

    可我對最關鍵的西大寺卻一無所知。

     話說回來,為什麼要用那麼大個的茶碗呢?莫非西大寺是一座什麼都大到超出規格的寺廟嗎?超大的本尊、超大的正殿、超大的鐘樓、超大的住持…… 說實話,我連西大寺具體在哪兒都不太清楚。

    出了西大寺站南口稍走幾步,就能看見寬闊的停車場對面有長長的圍牆與一排松樹。

    “大概就是那個吧。

    ”我敷衍了事地下了結論,邁步向前。

     奈良有座叫“東大寺”的寺廟。

    就是那座以“奈良大佛”而聞名遐迩的東大寺。

    隻差一個字讓人以為東大寺和西大寺是成對的,實際上似乎并非作為一對來建造的。

    就連“大茶盛”的由來也并非用大茶碗來對抗大佛像。

     從東門入寺後,我走在松影斑駁的石磚路上。

     西大寺的确是一座大廟,可松林中并未散落巨大的茶碗碎片,東塔的火災廢墟中也沒有巨大的住持躺卧,全無幻想般的情景,不過是奈良風情的閑靜廟宇。

    在萬裡無雲的青空下,空蕩蕩的院子無限綿延,有斑鸠的閑适鳴叫聲在回響。

     走了一會兒,我來到雄偉的正殿前。

     一位中年婦女正在參拜,她氣力十足地敲響鳄嘴鈴,直到她離開之後都能聽見鳄嘴鈴在“咣咣咣”地鳴響。

    領着一對幼兒園年紀姐妹的夫婦聞聲,吃驚地朝正殿看,令人忍俊不禁。

    還有一位老人絲毫不理會響個不停的鳄嘴鈴,拄着拐杖緩緩穿過石子路。

     真是一派悠然的“奈良清晨”景象。

     那天早晨,我在甯靜的西大寺中一邊漫步,一邊“嗚呃”地想起了在西大寺站無疾而終的那場初戀,尴尬得面紅耳赤。

     我平常是不會想起這件事的。

    那是當然,假如我每次在西大寺站換乘都因為“初戀的回憶”而痛不欲生,那不管去哪兒都得遭罪一次。

    隔三岔五就受一次打擊,還不得折壽嗎? 正如西大寺站變了模樣,我與西大寺站的關系也變了。

     它曾經隻是上學路上途經的車站,現今卻要通過它前往京都,再從京都前往東京。

    不僅如此,我對西大寺站的周邊也熟悉多了。

    我曾與妻子一起去過“奈良之家”商場。

    也曾去過平城宮遺址散心。

    還在站前居民區的“慕尼黑”餐廳吃過牛排、米飯和味噌湯。

    再加上清晨在西大寺漫步的記憶,相比高中時期,我心目中的西大寺站形象已經豐滿了許多。

     西大寺站已非昔日的西大寺站。

     不過,西大寺站依然是我身邊屈指可數的換乘大站,清晨傍晚有熙熙攘攘的學生在上下學。

    其中恐怕也有與昔日的我一樣為尋找意中人而茫然自失的學生吧。

    從西大寺站的确可以通往四面八方,但那僅限于換乘成功的時候。

    少不了那群沒能找到換乘車次而飽嘗凄涼回憶的笨拙學生。

    當一想到我在西大寺院内漫步的時候,西大寺站中也有小心翼翼的戀情化作泡影,便覺得既欣慰又哀憐。

    哪怕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