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之塔》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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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那年的秋天開始寫處女作《太陽之塔》的。

     《太陽之塔》的誕生有好幾個要因。

     在寫《果實中的龍》時,我意識到以京都為故事背景寫起來可能會更輕松,這是其一。

    學生時期與朋友們聊過的愚蠢話題就這麼忘卻也太可惜了,必須以某種形式保留下來,這是其二。

    想寫一寫與我分手的女孩,這是其三。

    最後一點,就是老生歡送會上,好幾名後輩與前輩聚攏而來,搶着要我那自制文集的光景。

     我決定以京都為故事背景。

     我決定寫自己真正有自信寫好的、我周遭的大學生生活。

     昔日我自以為“這種文章不應該用來寫小說”,後來卻不再考慮耍帥或是别出心裁,隻是順着文章的節奏,釋放妄想,擺出一副唯我獨尊的面貌,等着對方來吐槽我。

    我受過盟友明石的熏陶,又整日與黑蠍氏鬥嘴,便考慮使用由此練就的表達方式。

     在派送壽司的日子裡,我在四疊半房間的書架前擺開一張小桌子,斷斷續續地寫起《太陽之塔》。

    我也曾經在中途喪失信心而擱置過,但重讀之後仍舊覺得有趣,又繼續寫了下去。

     我費盡心思想裝進《太陽之塔》,最終卻因為故事的關系不得不删除的素材有兩個。

     其一就是步槍射擊部的損友——以他人的不幸為樂的黑蠍氏。

    我與他那怪異的關系沒能收入《太陽之塔》,隻得死心。

    這種奇妙又扭曲的友情形式日後在《四疊半神話大系》中實現了複活。

     其二就是每夜造訪主人公家的狸貓。

    我騎自行車經過北白川的街道時,曾見到過狸貓逃進排水溝的景象。

    以此為契機,《太陽之塔》的雛形到中途都有狸貓登場。

    大概情節就是狸貓變成男主角心愛的女孩,每夜造訪他家之類的。

    結果寫下後,導緻故事沒了條理,我隻得把狸貓徹底删除了。

    然而我對狸貓那種超凡脫俗的存在始終難以忘懷,日後也驅使我寫了“有關狸貓的故事”。

     《太陽之塔》寫着寫着,冬天就過去了,雖說延遲了一年,但我總算畢業了。

     從四月起,我進入了新的研究室。

    那裡比過去的研究室要舒适一些,就連我也能咬咬牙留下來,總算松了口氣。

    在進入研究室之前,我就堅決主張“要研究竹子”,沒有任何人反對過,于是研究主題便定為竹子。

     我後來在那研究室度過了兩年的時光,先别管我糟糕的學業了,至少還挺愉快的。

    研究室成員個個都魅力十足、個性鮮明,我在研究室的經曆還稍稍使用在了《戀文的技術》上。

    理科研究室的生活氛圍很像社團,尤其是為了做實驗而在研究室逗留到深夜的時候,大家吃着方便面,總讓人有種不可思議的感慨,仿佛“青春”在這一刻才姗姗來遲。

     隻不過,研究竹子這件事本身是真沒什麼意思。

    我痛徹心扉地領悟到,其實我隻是喜歡竹林,而不是想把竹子拆解之後提取它的蛋白質。

    我将那段記憶留在心中,在成為社會人之後積極投身到竹林采伐的行業中,又寫了《美女與竹林》。

     日本幻想小說大獎的投稿截止于四月末,我一邊緩緩在研究室站穩腳跟,一邊繼續書寫《太陽之塔》。

     我非常少見地在截稿日之前就早早完成了《太陽之塔》。

    我忽然想起自己有過《果實中的龍》這個短篇,産生了新想法:如果把它與另一部作品組合起來寫成長篇會如何呢?我盤算着,如果這兩部作品能通過初選,就懷揣希望繼續寫下去。

    于是我寫出的作品便是《狐狸的故事》的雛形。

     四月末,我去郵局寄出了兩個信封。

     我還清晰地記得,在寄出《太陽之塔》時,心裡想着:隻能寫出這種離譜的玩意兒,我肯定一輩子都不行了。

    我一方面認為《太陽之塔》非常有趣,另一方面又認為這種趣味隻屬于我們的小圈子,也許根本就算不上小說。

    就算我把書寫完又讀了一遍,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抽中這支簽。

    我還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有這種感覺。

     如今再回頭想想,才明白那是人生中初次感受到正中目标的“手感”。

    由于是第一次,我連那是“手感”都無法辨别。

     于是我又回到了研究室的生活中去。

     六月份,新潮社打來了電話,告訴我《太陽之塔》留在了最終候選名單中。

    盡管獲獎的時候覺得“這可不得了”,但也許是這通電話更讓我喜悅。

     接着,七月份辦了選拔會,确定《太陽之塔》獲獎。

     我剛巧沒接到那通電話,還是從留言錄音中得知獲獎消息的。

    一聽到這個消息,我立即沖出四疊半房間,奔向夜晚的研究室。

    後輩們正在哐啷哐啷地練吉他,我把得獎的消息告訴了他們。

    接着又給一同度過大學生活的明石打了通電話。

     “你那些羞恥的過去就要公之于衆了,沒問題嗎?”我問。

     “無所謂。

    ”他回答,“我根本不覺得有什麼可恥的。

    ” 四疊半時代終焉 盡管事到如今早已無所謂,但我姑且還是獲得了“在校生得獎”這個不知有沒有價值的稱号。

    說是在校生得獎,其實不過是個多次複讀留級的研究生,年齡上早已是社會人,可以說幾乎是耍詐。

    況且同一年,芥川獎那邊還有更加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