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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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如此多人期待着溫柔的氣息,期待着不管是什麼樣的慶典和盛會,在微不足道的地球上,在浩瀚的野營裡,它必須,确實,升騰了起來。
于是,溫和笨拙的人們,多麼悲傷,多麼真切,多麼迫不得已,整整一天也許像一塊濕透的破布,動作遲緩,心情苦悶,像世界末日(有時候必須得這樣),“所有的窗戶都暗了,音樂的女兒們都無精打采”,男人們可以四處活動,好似帶着一袋子不滿和愁苦,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外衣,去玩撲克遊戲,就像塞尚[51]的畫一般,比失望靈魂本身的根源還要令人傷心。
工人們整天汗流浃背拼命苦幹沒有歡樂,他們讨厭枯燥的活兒,思念家庭但卻得不到慰藉,隻能在比薩餅、《每日新聞》和揚基賽馬賭博中得到一點安慰。
室内工人穿着令人發癢的褲衩,龇牙咧嘴,在窗戶前尴尬萬分。
家庭主婦和零售商守着灰色空虛的厄運,帶着她們的私生子繼續生活。
兒童們像麻風病人那樣驚訝于白天驚人的悲哀,一張張小臉往下張望,不過不是看輪船,不是看火車,不是看南卡羅來納的巨型卡車駛過一座座大橋到達紐約,不是看煙霧騰騰的隆重儀式、電影、博物館和色彩鮮豔的玩具,而是看可怕的層層煙霧;不過,煙霧裡宇宙歡樂的中心源泉依然存在,極為清晰,天堂的珍珠在高處閃耀着強烈的光輝。
所以甚至在監獄裡,人們擡頭仰望,不管他們在想什麼,他們都用同樣的驚訝仔細思量,說:“啊呀,天邊是紅色的,哎呀,”或者他們說,“那是什麼意思,不下雨?”或者什麼也不說,觀察片刻就會回到等待着他們的火燒火燎的草席。
布朗克斯監獄四樓,我,這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牢房外面一條裝有栅欄的過道裡,透過窗戶上的鐵栅欄,眺望另一個過道;透過鐵窗可以看見恢宏、愚蠢、害羞的紐約,充滿敬畏,卻又滿腹悲傷,還有一種抽大煙人的神态。
過道盡頭,撲克遊戲正在進行。
傍晚值崗的獄警歪戴帽子,坐在身着襯衫的囚犯中間。
也許他賭了二毛五。
熄燈前的最後幾小時。
刺眼的白色燈光高高照耀,賭徒們小聲咕哝聚精會神。
不時有人從一圈腦袋中擡頭仰望,說:“怎麼,沒下雨?”一位面容憔悴的家夥一個眼睛上戴着眼罩,很自然地當起了“小紅帽”[52],說:“堅持,羅科,當你出獄時,你會是夏天裡的最後一朵玫瑰花。
” “春天是年輕人幻想的季節?給我三張牌。
” “一年後,埃迪,你就可以吻别大夥回家去了。
” “沒關系,行啦,别去想abiytnemdibtwirrthystrennbermtiseguts,啊呸!” “他在說什麼話,阿拉伯語?” “我會記住它的,”小紅帽說,眼睛朝别處看去。
不管怎麼說,看見沒有?沒時間作詩。
不管怎麼說,看見了沒有?沒時間作詩。
二一 第二天,我不得不給地區檢察官格呂梅打電話,告訴他我想出獄幾小時與約翰妮結婚。
我能看見格呂梅直搓雙手,他一定興奮地想:“我就知道她懷孕了。
”他給了放行指令。
一個來自奧松公園的愛爾蘭裔大個子偵探,身穿便服,來到我跟前說:“走!”我們一起出了監獄。
他衣服裡藏着一把貨真價實的左輪手槍。
此時已是八月,天氣涼快了,但地鐵裡依然悶熱,我們拉着車廂裡的拉手吊環,分别讀着《每日新聞》和《每日鏡報》,一起乘車前往鬧市區。
他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逃跑,但是因為在布朗克斯歌劇院裡我身上一無所有,所以也許他以為我是個怪人,我的意思是,反正他留神監視着我。
到了市中心,我們見到了約翰妮和塞西莉。
塞西莉當伴娘,偵探謝伊當伴郎。
他瞥了塞西莉一眼,嘴巴裡發出“啊呀”的驚訝聲,我們去了市政廳,辦了結婚證。
兩分鐘,不多不少,和平的正義把我倆結合在了一起。
謝伊得意地站在我倆身後,因為美麗的塞西莉在他的身邊。
我和約翰妮結婚了。
随後我們去了一家酒吧,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喝酒閑聊。
傍晚來臨了,又該上路了。
謝伊大約四十七歲,即将退休。
他從來沒有當過伴郎,尤其在即興婚禮上與漂亮的資産階級小姐塞西莉站在一起,事實上,這麼說有點損,應該說漂亮甜姐兒塞西莉,隻有二十歲,他臉紅耳赤,心裡樂滋滋的,實際上,所有的飲料都是他付的錢,不管怎麼說,我娶了約翰妮,當我不得不和謝伊警官回布朗克斯監獄,被再次關進牢房的時候,我深情地吻了她,她馬上給家裡發電報,索要一百美元,幾天後我将被釋放。
就這樣,我和我青年時代的妻子結婚了。
那天晚上,當我被監護着送回監獄過道邊的牢房裡,八九個囚犯起哄道:“哎呀呀,這就是那個小子的新婚之夜,哈哈哈!” 午夜時分,所有的囚犯都安靜了下來,有的打着鼾,有的無聲無息地想着這種或那種心思,我唯一能聽見的是中國兄弟在黑夜裡的悄悄話:“Hungk-yamung-yotoomahto。
”我想到了他們父親店裡所有的大米。
我想到了我父親手指甲裡的油墨。
我想到了無家可歸時發生的所有荒唐的事情。
随後我想: “荒唐?當然總有地方可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1]Neoptolemus,希臘神話中阿喀琉斯之子。
[2]AlyoshaKaramazov,俄國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名著《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主人公。
[3]madpad,攀登專用護墊。
[4]vampire,可以譯成“勾引男人的蕩婦”,這裡指米勒含沙射影,暗示克勞德搞女人搞垮了身子。
[5]PaulVerlaine(1844—1896),法國詩人,象征主義詩歌的代表之一,詩作富于音樂性,強調明朗與朦胧相結合,主要作品有《感傷集》、《無題浪漫曲》、《智慧集》等。
[6]TulaneUniversity,建于1834年,位于美國新奧爾良市,綜合性四年制私立大學。
[7]BowlingGreen,美國地名;也可指鮑靈格林州立大學,1910年建立。
位于俄亥俄州北部。
[8]G?tterd?mmerung,德語,德國神話中和罪惡勢力決鬥時衆神的沒落。
也可指政權、制度等的徹底垮台。
也可指德國作曲家瓦格納所作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第四部《衆神的黃昏》。
[9]Parmesan,一種意大利硬幹酪,搓碎入湯或面條等作調味品。
[10]這是法國著名詩人波德萊爾的名句。
[11]IsidoreDucasse(1846—1870),法國詩人洛特雷亞蒙的真名。
[12]Apollinaire(1880—1918),法國現代主義詩人,主張革新詩歌,曾參與20世紀初法國先鋒派文藝運動,代表作為《醇酒集》。
[13]Lautréamont(1846—1870),法國詩人伊西多爾·迪卡斯筆名,24歲英年早逝,但他的唯一作品《馬爾多羅之歌》對現代文學有重大影響。
[14]theSaint-L?Breakthrough,指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1944年7月美軍突破德國在聖洛的堅固防線。
[15]LibertyShip,美國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大量建造的一種萬噸貨輪。
[16]Hoboken,美國新澤西州一城市,系紐約大都市區的一部分。
[17]NorthRiver,美國東北部紐約市與新澤西州之間的哈得孫河河口灣部分。
[18]beef,英語中beef既有“争議”又有“牛肉”的意思,這裡有一語雙關的意思。
[19]MamieVanDoren(1931—),美國女演員。
[20]achildoftherainbow,也可譯成“同性戀者”。
[21]IvanKaramazov,Smerdyakov,兩人都是《卡拉馬佐夫兄弟》中的人物。
[22]ClaudeRains(1889—1967),英裔美國電影明星。
[23]MarquisdeSade(1740—1814),法國作家,軍人出身,著有長篇小說《美德的厄運》、《朱麗埃特》等,以性倒錯色情描寫著稱,曾因變态性虐待行為多次遭監禁,sadism(施虐狂)一詞即源于其姓氏。
[24]SingSing,美國紐約州矯正與社區安全部所轄的最高設防監獄。
[25]此處為克勞德的記憶錯誤,劇中角色應為德博爾迪(DeBoeldieu),後文中亦有提示。
[26]J.ArthurRank(1888—1972),英國電影制片人。
[27]fuzzywuzzies,可能指英國軍隊裡發型怪異的士兵,出自RudyardKipling的詩歌。
[28]Khartoum,蘇丹首都。
[29]PavelTchelitchew(1898—1957),1923年定居巴黎,最初為抽象派畫家,後成為超現實畫家。
[30]hedon’tknowwhattodo,句子語法有錯,應該說hedoesn’tknowwhattodo,這樣便有了後面的“語法上的小錯誤”之說。
[31]knock的不規則拼法,意思是“揍”。
[32]JimmyCagney(1899—1986),即詹姆斯·卡格尼(JamesCagnet),美國演員。
[33]ThePossessed,陀思妥耶夫斯基1872年出版的一部小說。
[34]即布朗克斯監獄。
[35]便衣警察的記憶錯誤,應為薩默塞特·毛姆寫的《尋歡作樂》。
[36]JohnHolmes(1879—1964),美國教士,建立全國有色人種協進會和美國公民自由聯合會,呼籲摒棄偏見和戰争。
[37]Styx,希臘神話中環繞冥土四周的冥河。
[38]Beelzabur,可能是Beelzebub的誤拼,基督教《聖經》中的鬼王;彌爾頓長詩《失樂園》中地位次于撒旦的堕落天使。
[39]MickeyMantle(1931—1995),美國棒球運動員。
[40]TyCobb(1886—1961),美國棒球運動員。
[41]AbnerDoubleday(1819—1893),美國陸軍軍官,據某些權威人士說,他是棒球的發明者。
[42]陶淵明《詠貧士·其二》。
[43]trusty,指表現好而被給與特别優待以使其起示範作用的犯人。
[44]Vedanta,古印度哲學中一直發展到現代的唯心主義理論。
[45]MeyerLansky(1902—1983),美國黑幫頭目,曾組織全國犯罪集團。
[46]Maranzaro(1868—1931),美國禁酒時期的匪徒,是意大利舊同鄉組成的“小胡子彼得”黑幫的首領。
[47]Abe“KidTwist”Reles(1906—1941),美國兇手和黑幫匪徒,後成為著名的向警方告密者。
[48]WorksProgressAdministration,簡稱WPA(1935—1943),大蕭條時期美國總統羅斯福實施新政時建立的一個政府機構。
[49]Alcamo,意大利一地名。
[50]StatenIsland,位于美國紐約市東南部,島上建有自由女神像。
[51]PaulCezanne(1839—1906),法國畫家,後期印象派代表,代表作有《玩紙牌者》等。
[52]LittleRedRidingHood,可能指戴紅帽的小女孩遇見大灰狼的童話故事,這裡诙諧地指這個假裝弱者的囚犯。
于是,溫和笨拙的人們,多麼悲傷,多麼真切,多麼迫不得已,整整一天也許像一塊濕透的破布,動作遲緩,心情苦悶,像世界末日(有時候必須得這樣),“所有的窗戶都暗了,音樂的女兒們都無精打采”,男人們可以四處活動,好似帶着一袋子不滿和愁苦,戴着黑色的帽子穿着黑色的外衣,去玩撲克遊戲,就像塞尚
工人們整天汗流浃背拼命苦幹沒有歡樂,他們讨厭枯燥的活兒,思念家庭但卻得不到慰藉,隻能在比薩餅、《每日新聞》和揚基賽馬賭博中得到一點安慰。
室内工人穿着令人發癢的褲衩,龇牙咧嘴,在窗戶前尴尬萬分。
家庭主婦和零售商守着灰色空虛的厄運,帶着她們的私生子繼續生活。
兒童們像麻風病人那樣驚訝于白天驚人的悲哀,一張張小臉往下張望,不過不是看輪船,不是看火車,不是看南卡羅來納的巨型卡車駛過一座座大橋到達紐約,不是看煙霧騰騰的隆重儀式、電影、博物館和色彩鮮豔的玩具,而是看可怕的層層煙霧;不過,煙霧裡宇宙歡樂的中心源泉依然存在,極為清晰,天堂的珍珠在高處閃耀着強烈的光輝。
所以甚至在監獄裡,人們擡頭仰望,不管他們在想什麼,他們都用同樣的驚訝仔細思量,說:“啊呀,天邊是紅色的,哎呀,”或者他們說,“那是什麼意思,不下雨?”或者什麼也不說,觀察片刻就會回到等待着他們的火燒火燎的草席。
布朗克斯監獄四樓,我,這個年輕人靜靜地站在牢房外面一條裝有栅欄的過道裡,透過窗戶上的鐵栅欄,眺望另一個過道;透過鐵窗可以看見恢宏、愚蠢、害羞的紐約,充滿敬畏,卻又滿腹悲傷,還有一種抽大煙人的神态。
過道盡頭,撲克遊戲正在進行。
傍晚值崗的獄警歪戴帽子,坐在身着襯衫的囚犯中間。
也許他賭了二毛五。
熄燈前的最後幾小時。
刺眼的白色燈光高高照耀,賭徒們小聲咕哝聚精會神。
不時有人從一圈腦袋中擡頭仰望,說:“怎麼,沒下雨?”一位面容憔悴的家夥一個眼睛上戴着眼罩,很自然地當起了“小紅帽”
” “春天是年輕人幻想的季節?給我三張牌。
” “一年後,埃迪,你就可以吻别大夥回家去了。
” “沒關系,行啦,别去想abiytnemdibtwirrthystrennbermtiseguts,啊呸!” “他在說什麼話,阿拉伯語?” “我會記住它的,”小紅帽說,眼睛朝别處看去。
不管怎麼說,看見沒有?沒時間作詩。
不管怎麼說,看見了沒有?沒時間作詩。
二一 第二天,我不得不給地區檢察官格呂梅打電話,告訴他我想出獄幾小時與約翰妮結婚。
我能看見格呂梅直搓雙手,他一定興奮地想:“我就知道她懷孕了。
”他給了放行指令。
一個來自奧松公園的愛爾蘭裔大個子偵探,身穿便服,來到我跟前說:“走!”我們一起出了監獄。
他衣服裡藏着一把貨真價實的左輪手槍。
此時已是八月,天氣涼快了,但地鐵裡依然悶熱,我們拉着車廂裡的拉手吊環,分别讀着《每日新聞》和《每日鏡報》,一起乘車前往鬧市區。
他知道我沒有任何理由逃跑,但是因為在布朗克斯歌劇院裡我身上一無所有,所以也許他以為我是個怪人,我的意思是,反正他留神監視着我。
到了市中心,我們見到了約翰妮和塞西莉。
塞西莉當伴娘,偵探謝伊當伴郎。
他瞥了塞西莉一眼,嘴巴裡發出“啊呀”的驚訝聲,我們去了市政廳,辦了結婚證。
兩分鐘,不多不少,和平的正義把我倆結合在了一起。
謝伊得意地站在我倆身後,因為美麗的塞西莉在他的身邊。
我和約翰妮結婚了。
随後我們去了一家酒吧,度過了一個愉快的下午,喝酒閑聊。
傍晚來臨了,又該上路了。
謝伊大約四十七歲,即将退休。
他從來沒有當過伴郎,尤其在即興婚禮上與漂亮的資産階級小姐塞西莉站在一起,事實上,這麼說有點損,應該說漂亮甜姐兒塞西莉,隻有二十歲,他臉紅耳赤,心裡樂滋滋的,實際上,所有的飲料都是他付的錢,不管怎麼說,我娶了約翰妮,當我不得不和謝伊警官回布朗克斯監獄,被再次關進牢房的時候,我深情地吻了她,她馬上給家裡發電報,索要一百美元,幾天後我将被釋放。
就這樣,我和我青年時代的妻子結婚了。
那天晚上,當我被監護着送回監獄過道邊的牢房裡,八九個囚犯起哄道:“哎呀呀,這就是那個小子的新婚之夜,哈哈哈!” 午夜時分,所有的囚犯都安靜了下來,有的打着鼾,有的無聲無息地想着這種或那種心思,我唯一能聽見的是中國兄弟在黑夜裡的悄悄話:“Hungk-yamung-yotoomahto。
”我想到了他們父親店裡所有的大米。
我想到了我父親手指甲裡的油墨。
我想到了無家可歸時發生的所有荒唐的事情。
随後我想: “荒唐?當然總有地方可去!管好你自己的事情!”
位于俄亥俄州北部。
也可指政權、制度等的徹底垮台。
也可指德國作曲家瓦格納所作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的第四部《衆神的黃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