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帥克回到先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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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長着勿忘我草。

    之後他還提到了自己曆險途中認識的鞑靼人的名字,像哈爾裡·穆拉巴裡巴伊,還加上了一系列他自創的名字,例如法裡沃拉伐利維伊和馬裡穆拉馬裡梅伊。

    盧卡什上尉忍不住說道:“你這蠢驢!吃我一腳。

    接着說,别廢話,講重點!” 帥克用他一貫的風格繼續往下講。

    當他講到簡易軍事法庭審訊、少校和将軍時,說将軍左眼歪斜,少校的眼睛是藍色的。

     “他們瞪大雙眼把我瞅。

    ”他又補充說了一句押韻的話。

     十二連連長茲莫曼中尉拿起了個罐子朝帥克砸去。

    那個罐子是用來裝從猶太人那兒買來的酒的。

    帥克接着鎮定自若地說,後來他是怎麼進行刑前精神安慰的,怎麼擁抱着少校睡到第二天早晨。

    後來當營裡确認他走失要把他送回來的時候,他在那裡為自己進行了精彩的辯護。

    他把證件出示給薩格内爾上尉,說明他已經被旅部的最高權威機構撤銷嫌疑了。

    并說道:“報告,在下鬥膽通知:杜蔔中尉因患腦震蕩留在旅部了,他讓我向各位長官問好。

    我現在請求領取軍饷和煙草費。

    ” 薩格内爾上尉和盧卡什上尉用疑惑的眼神看了看對方。

    這時候房門開了,一盆熱氣騰騰的豬肉湯端了進來。

     他們開始了期待已久的享樂時光。

     “你這該死的混蛋。

    ”薩格内爾上尉對帥克說道。

    筵席之前,上尉心情非常好:“這豬肉救了你一條狗命。

    ” “帥克,”盧卡什上尉補充了一句,“你要再捅出什麼婁子來,就該你吃不了兜着走啦!” “報告,吃不了必須兜着走,”帥克邊說邊敬了個軍禮,“作為軍人,就應該意識到……” “滾蛋!”薩格内爾上尉吼道。

     帥克退了下去,朝後面的廚房走去。

    崩潰的巴洛恩又回來了,他請求去筵席上伺候盧卡什上尉。

     帥克趕到廚房時,朱拉耶達和巴洛恩正在争吵。

     争吵中,朱拉耶達用了一些頗為費解的字眼。

     “真是個貪吃鬼,”他對巴洛恩說道,“即使吃得大汗淋漓,你還是會繼續往肚子裡塞。

    我要是讓你把肝香腸送到樓上去,你會在樓梯上就把它們吃個精光。

    ” 現在廚房又是另一番景象。

    在朱拉耶達的精心安排下,營、連的軍需軍士長們按軍銜細嚼慢咽地吃着。

    營文書、連話務員和兩三個軍士正狼吞虎咽地喝着鏽臉盆裡的豬肉湯。

    為了能夠多吃上幾口,他們還往裡面摻了開水。

     “你好啊!”法内克一邊啃着豬蹄,一邊對帥克說道,“剛才馬瑞克還在這裡說你回來了,身上穿了套新軍服。

    因為這個你可把我害慘了。

    他威脅我說因為那套軍服,我們和旅部的賬都算不清了。

    你的那套舊軍服在湖邊找到了,我們已經通過營部辦公室上報給旅部了。

    我就當你洗澡時淹死了,你完全沒必要再回來,用兩套軍服給我們找麻煩。

    你根本不知道你給我們營帶來了多大的麻煩。

    你那套新軍服的每一件東西在我們這裡都有記錄。

    它已作為多餘的一套軍服登記在了軍服登記簿上。

    連部多了一套軍服,我已經上報給了營部。

    現在我們又從旅部接到通知,說你在那又領了一套新軍服。

    因為當時營部的物資檔案上已經注明:多出一套軍服……我能想象得到那意味着什麼:我們可能因此而受到審查。

    像這芝麻大的小事,供應總署也會來檢查我們的。

    但如果丢的是兩千雙軍靴,卻沒人會為此操心……” “但是我們已經把你的那套破軍裝給弄丢了,”法内克一邊悲傷地說着,一邊吸着流到自己手上的骨髓,并拿他剔牙用過的火柴棍兒把其餘的骨髓從骨頭縫裡掏出來,“這樣的小事,上面肯定要來查。

    我在喀爾巴阡山的時候,也遭遇過一次審查,就是因為我們沒能按照命令把凍僵了的士兵的靴子完好無損地從他們腳上脫下來。

    我們努力地想脫掉靴子,一脫再脫,結果有兩雙在脫的時候壞了,還有一雙在它主人死之前就壞了。

    後來,又發生了這樣一出鬧劇:供應總署的一位上校來了,他剛到腦袋就中了俄軍射過來的一顆子彈,之後人滾到山谷裡去了。

    若沒這事,我真不知道結果會怎麼樣。

    ” “你們也把他的靴子脫下來了嗎?”帥克好奇地問道。

    “是的,”法内克邊想邊說道,“但沒人知道是誰脫下來的,所以我們沒能把上校的靴子列入名單。

    ” 朱拉耶達又從樓上下來了,他第一眼就看到了灰心喪氣的巴洛恩,他悲痛欲絕地坐在火爐邊的長闆凳上,絕望地注視着自己癟下去的肚子。

     “你應該是希臘正教的靜修士吧,”學識淵博的廚師朱拉耶達憐憫地說道,“他們也是整天看着自己的肚臍眼,直到想象肚臍眼周圍閃現靈光。

    之後他們就認為自己修煉到第三境界了。

    ” 朱拉耶達伸手從烤爐中拿出一小片血腸。

     “巴洛恩,把它吃了吧,”他友善地說道,“好好地吃個夠,撐破你的肚皮。

    噎死你,你這個貪吃鬼。

    ”巴洛恩哭了起來。

     “我們家裡殺豬的時候,”他一邊狼吞虎咽地嚼着這一小片血腸,一邊悲哀地說道,“我總是第一個吃下一大塊煮熟的豬頭肉,整個豬嘴、豬心、豬耳朵、一點兒豬肝、腰子、脾、一根排骨、舌頭,然後……” 他就像講童話故事一樣,用平和的聲音繼續說道:“然後就該吃肝腸了,六根、十根。

    然後還有鼓鼓的夾餡血腸,有肉餡的、珍珠麥餡的、面包屑餡的,你都不知道該先吃哪一種,先吃面包屑餡的呢,還是先吃珍珠麥餡的呢?這些美食一入口就化了,聞起來香氣撲鼻,讓你會忍不住地一直吃。

    ” “所以子彈沒把我怎麼樣,”巴洛恩繼續悲傷地說道,“卻是饑餓害苦了我。

    我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吃上像家裡那麼美味的血腸了。

    我不怎麼喜歡肉凍,因為雖然它像果凍一樣,但沒什麼咬頭。

    而我老婆卻愛吃得要死。

    因為我總愛獨吞自己喜歡吃的食物,所以我從不讓她往裡面加半點兒東西,哪怕是豬耳朵。

    我真後悔沒有珍惜那時的美味和幸福生活。

    有一次,我甚至沒讓我的老嶽父吃他自家的豬肉。

    我把豬殺掉,一個人把它全吃了。

    我太貪吃了,一點兒也沒給他老人家送去。

    後來,他老人家預言總有一天我會死在這張嘴上。

    ” “照這樣的情形,真是靈。

    ”帥克說道,這天他嘴裡老是不由自主地冒出些押韻的句子。

     朱拉耶達對巴洛恩的同情來得快去得也快。

    因為此時巴洛恩身手敏捷地走向火爐,從口袋裡拿出一塊兒面包,準備把整塊面包放到肉汁裡蘸。

    這肉汁正從一個大烤盤裡的一大塊烤豬肉上往下流。

     朱拉耶達連忙去打他伸過去的手,結果巴洛恩的面包一下子掉到了肉汁裡,就像遊泳選手從跳闆上跳到水裡似的。

     巴洛恩還沒來得及把他的面包從烤盤裡搶出來,朱拉耶達就把他扔出了門外。

     傷心透頂的巴洛恩通過窗戶看着朱拉耶達把他心愛的面包用叉子夾了出來,此時面包已被肉汁染成了棕色。

    朱拉耶達割了一塊烤肉放到面包上,把它夾給帥克,并說道:“吃吧,親愛的朋友!” “天啊,我的老天爺啊!”巴洛恩站在窗戶外面哀歎道,“我親愛的面包掉進臭水溝啦!”說完,他甩着胳膊到村子裡去找吃的了。

     帥克享受着朱拉耶達給他的這份大禮,嘴裡塞得滿滿的,說道:“我真的很高興又回到夥伴當中來。

    要是不能再給連裡效勞的話,我會傷心死的。

    ”他用手擦掉從面包沾到下巴上的幾滴肉汁和油脂,接着說道:“真的不敢想象如果他們把我困在某個地方,這仗再打上好幾年,你們沒有我可怎麼辦啊。

    ” 法内克興緻勃勃地問道:“帥克,你覺得這仗還要持續多久?” “十五年,”帥克回答道,“顯而易見嘛!因為以前曾經有一仗打了三十年,現在我們比那時的人聰明了兩倍,所以三十除以二,十五年。

    ” “我們上尉的勤務兵告訴我們,他聽說隻有我們占領加利西亞邊境,就不再往前進攻了,”朱拉耶達說道,“到那時俄軍就會主動求和。

    ” “如果是那樣的話,那就一點沒必要打這仗了,”帥克強調道,“打仗就應該像個打仗的樣子。

    沒打到莫斯科或聖彼得堡之前,我們是絕對不可能講和的。

    這畢竟是世界大戰,屁股往邊境上一坐還叫什麼世界大戰。

    就比如說三十年戰争期間的瑞典人。

    他們一直打到了内梅茨基-布羅德和利普尼采,并占領了該地。

    直到現在,那裡的酒店在半夜之後還有講瑞典話的,誰都聽不懂對方在講什麼。

    再拿普魯士人來說吧,他們不隻是我們的鄰邦,在利普尼采他們曾丢盔棄甲。

    他們一直打到耶都茨霍夫和美洲,最後又返了回來。

    ” “此外,”朱拉耶達說道,他被今天的豬肉筵席搞得暈頭轉向,精神恍惚,“人都是鯉魚的後裔。

    夥計們,以達爾文的進化論為例……” 馬瑞克突然走了進來,打斷了他的思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馬瑞克喊道,“剛才杜蔔中尉坐車到了營部,把讨厭的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帶來了。

    ” “他的樣子可怕極了,”馬瑞克繼續說道,“一下車,他就沖進了辦公室。

    你們還記得吧,我離開這裡的時候告訴過你們我要去小睡一會兒。

    于是,我就在辦公室的長凳上舒坦地睡下了,這時他突然跑到我身前。

    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吼道:‘立正!’杜蔔中尉把我叫了起來,對我大發雷霆:‘我能在辦公室抓着你開小差,你應該感到很好奇,對吧?夜裡點完名才能睡覺!’對此比格勒爾補充道:‘這是兵營守則第十六條第九款的規定。

    ’杜蔔中尉用拳頭捶着桌子叫道:‘你們想把我從軍營趕走,是吧?别妄想我的腦震蕩能讓你們得逞,我的腦袋還靈活着呢!’中尉說話時,見習士官比格勒爾拿起桌子上面的一個文件,大聲地讀了起來:‘師部第二百八十号命令。

    ’杜蔔以為比格勒爾是在拿他的最後一句話‘我的腦袋還靈活着呢’取笑自己,于是開始指責他沒大沒小、對上級傲慢無禮,就把他押到上尉那裡告狀去了。

    ” 一會兒工夫他們就來到廚房,那是上樓的必經之路。

    此刻,所有的軍官都在樓上坐着,享受完烤豬肉後,肥嘟嘟的馬利中尉正在唱歌劇《茶花女》中的詠歎調,剛才的卷心菜和油膩食物讓他不停地打着嗝。

    杜蔔中尉一進廚房,帥克立即喊道:“立正!全體起立!” 杜蔔中尉走到帥克身前,沖着他訓道:“你倒黴了!你的死期到了!我要把你制成木乃伊留作九十一團的紀念。

    ” “遵命!長官!”帥克行了個軍禮,“報告,我曾在書中讀到,瑞典國王在一場大戰中和他一隻忠實的戰馬一起陣亡了,後來人們把這兩具屍體運回了瑞典,目前他們都被制成了木乃伊陳列在斯德哥爾摩博物館。

    ” “你從哪兒知道的這些,你這畜生?”杜蔔中尉叫道。

     “報告長官!從我當學校校長的哥哥那裡學到的。

    ” 杜蔔中尉轉過身,吐了口唾沫,推着見習士官比格勒爾走上了去往大廳樓梯。

    但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又禁不住回頭瞪了帥克一眼,頗像殘暴無情的羅馬皇帝,即将決定鬥獸場中負傷角鬥士的命運。

    接着他用右手拇指做了個手勢,并向帥克喊道:“拇指向下!” “報告,”帥克在後面喊道,“我已經把拇指朝下了!” 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已經軟弱無力了。

    最近一段時間,他跑遍了霍亂防治站,被當作霍亂疑似病例進行了各項檢查,逐漸對各操作程序了如指掌。

    後來還是不自覺地繼續拉在褲子裡。

    一次他落到了霍亂防治站的一位專家手裡,這位專家在他的排洩物中沒有發現霍亂病菌,就給他注射了丹甯酸,把他的腸道凝固住了,就像鞋匠用麻繩縫破鞋那樣,然後把他送到了最近的轉運站。

    比格勒爾虛弱地已經奄奄一息了,但專家仍然說他可以歸隊服役。

    這位專家真是位好心人。

     當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對專家說自己全身無力時,專家微笑着說道:“你會有力氣帶上沉甸甸的英勇金質獎章的。

    畢竟你是自願到前線打仗的啊,不是嗎?” 于是見習士官比格勒爾開始朝着金質獎章的目标奮鬥。

     他的腸道已如鋼鐵般堅硬,再也不往褲子裡拉稀了。

    但他仍然會接到腸道頻繁的緊急召喚,從最後一個轉運站到和杜蔔中尉見面的旅部,實際上成了一次他拜訪各站廁所的旅程。

    他有好幾次因為在車站的廁所裡待的時間太久而誤了火車,也有好幾次因為在火車上的廁所裡待得時間太長而誤了轉車。

     盡管沿路這些廁所阻礙了他的行程,但見習士官比格勒爾離旅部還是越來越近了。

     杜蔔中尉原應在旅部繼續接受幾天治療,但在帥克去營部的那一天,軍醫得知下午救護車要到九十一團的營部去,于是他又改變了主意,順便讓杜蔔中尉坐救護車回去了。

     醫生很高興終于擺脫了杜蔔中尉,他像往常一樣絮叨起來振振有詞:“我早在戰前就跟區長官談過這事。

    ” “你和區長官都見鬼去吧,”旅部醫生心裡想,他很慶幸有這樣的天賜良機:救護車經佐爾坦采到卡米翁卡-斯特魯米洛瓦去。

     帥克在旅部沒遇上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因為比格勒爾在旅部軍官的廁所裡又蹲上了兩個小時。

    但可以肯定地說,見習士官比格勒爾在這種地方絕不浪費一分一秒的時間,因為他會經常在此地重溫英勇的奧匈軍隊打過的所有光輝戰役,從一六三四年九月六日的讷德林根戰役一直到一八八八年八月十九日的薩拉熱窩戰役。

     當他一次次拉動馬桶的沖水繩,水流嘩嘩地沖進便池時,他就會閉上雙眼,仿佛聽到了戰場上的喧嚣聲、騎兵的厮殺聲和大炮的轟鳴聲。

     杜蔔中尉與見習士官比格勒爾的會面并不那麼愉快,因此不管是在公務上還是私下裡,他們日後的關系都逐漸惡化。

     正巧有一次杜蔔中尉要用廁所,可他去看了三次都有人占用,他第四次跑過去憤怒地叫道:“誰在裡面?” “九十一團N營十一先遣連見習士官比格勒爾。

    ”裡面傳出自豪地回答。

     在門口排隊上廁所的中尉回答道:“我是來自同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