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帥克回到先遣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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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羅夫的火車,帥克對下士說道:“下士,我一看見您就會想起一個叫博茲巴的下士。

    他曾在特倫托服役。

    他被提拔為上士的第一天就開始突然發福,先是臉頰鼓了起來,随後将軍肚也長了起來,以至于第二天連軍褲都穿不上了。

    但最糟糕的是,他的耳朵開始長長,人們隻好把他送到醫務室。

    團醫說這是所有下士的慣有病例,起先表現為肌肉膨脹,有的下士很快就會恢複了。

    但這位下士的狀況十分嚴重,有脹破的危險,因為這種症狀一直從他帽子上的星星擴展到了肚臍眼。

    為了救他性命,人們隻好把他帽子上的星星撕了下來,然後他真的好了。

    ” 自從上車以後,帥克就千方百計地跟下士搭話,并友好地跟他解釋為什麼俗話說下士是連隊的掃把星。

    但一切都無濟于事。

     下士沒作任何反應,隻是惡狠狠地威脅他說,到了旅部看誰能笑到最後。

    總之帥克這個同胞怎麼都不給面子。

    當帥克問他是哪裡人時,他卻回答說不關帥克的事。

     帥克使出了渾身解數,還對下士說他已經被押送好幾次了,但總是能跟押送他的人聊得很開心。

     下士仍然一言不發,帥克繼續說道:“嗯……下士,現在我覺得,如果您失去了語言能力,您肯定會倒黴的。

    我認識很多郁郁寡歡的下士,但是,請恕我直言,像您情況這麼嚴重的,我還從沒見過。

    請實話告訴我,您在擔心什麼事,也許我能給您點兒建議,因為一個被押送的士兵往往比押送他的人經曆得要多。

    要不這樣吧,下士先生,為了使我們的旅途更加愉快,您給我們講個故事吧?您可以給我們講講您的家鄉是什麼樣的,有沒有湖泊、城堡遺址什麼的。

    如果有,您可以給我們講講關于它們的傳說。

    ” “夠了!”下士吼道。

     “您真是一個幸福的人,”帥克說道,“很多人總覺得沒夠。

    ” 下士最後說了一句話:“到了旅部會有人收拾你的,我不會在這兒浪費時間。

    ”随後下士便緘口不言。

     整個押送隊都郁郁寡歡。

    那個匈牙利士兵用一種很奇怪的方式跟德國士兵說話,因為他隻認識兩個德語單詞“是的”和“什麼”。

    當德國士兵給他解釋什麼東西時,匈牙利士兵就點頭說:“是的”。

    當德國士兵停止講話,匈牙利士兵就說:“什麼?”于是德國士兵就從頭再解釋一遍。

    那個波蘭裔士兵一舉一動都像個貴族,對别人視而不見,隻顧自娛自樂。

    他熟練地用右手手指擤鼻涕。

    然後憂郁地拿槍托去蹭擤在地上的鼻涕,之後又很有風度地把沾滿鼻涕的槍托在褲子上擦幹淨,口中還一直念叨着:“聖母瑪利亞!” “你做得還不夠好,”帥克對他說道,“在納波伊什蒂有一個叫馬恰塞克的清掃工,他住在一間地下室裡。

    他常常把鼻涕擤到窗戶上,而且還能高明地抹出一幅莉布絲預言布拉格光輝未來的圖畫來。

    他每做出這樣的一幅畫,他的老婆就會拿出一個大紅包,等着他張開大嘴來領。

    他不會就此罷休,而是不斷使自己的傑作更完美。

    對了,這也是他的唯一樂趣。

    ” 那個波蘭裔士兵什麼也沒說,最後整個押送隊陷入沉默之中,他們好像在參加一場葬禮,虔誠地追悼着死者。

     就這樣,他們來到了駐紮在沃亞利采的旅部。

     在此期間,旅部那裡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格爾比希上校擔任了旅長。

    這位先生具有超強的軍事才能,從他患痛風病的雙腿上就可以看出來。

    在軍部裡,他有幾個有權勢的朋友,依靠他們的關系,他沒有退休,而是在幾個大的軍事機構的不同部門裡調來調去,領着越來越高的薪水和各種戰争津貼。

    在痛風病發作幹出蠢事之前,他一直遊走于各部門之間。

    後來,他被調到别的地方,照樣平步青雲。

    午飯期間,他和軍官們隻談他腫脹的腳趾頭,實在腫得不行的時候,他隻得穿特大号靴子。

     用餐時,他最喜歡向每個人講述他的腳趾是怎麼流膿和出汗不止的。

    他得用棉絮把腳趾包起來,那些分泌物聞起來有一股酸牛尾湯的味道。

     因此當他調到其他地方任職時,軍官們跟他的道别總是發自内心的。

    但不管怎麼說,他仍是一位友善的紳士,對待下級十分友好,還向他們講述自己沒患痛風病之前能吃能喝的美好歲月。

     押送隊把帥克帶到旅部時,值班軍官命令他們把帥克和相關文件送到格爾比希上校那裡去,此時杜蔔中尉正在上校的辦公室裡坐着。

     在從薩諾克到桑博爾的這幾日行軍中,杜蔔中尉又經曆了一次冒險。

    離開費爾茨蒂恩後,十一先遣連遭遇了一支前往薩多瓦維斯茲尼亞的騎兵團的馬隊。

     杜蔔中尉連自己也搞不清楚,怎麼會想要在盧卡什上尉面前展示自己的騎馬技術,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跳到馬背上,跑到山谷小溪中的。

    後來,人們在那裡找到了他,并發現他牢牢地陷入了一個小沼澤裡,連技術最高明的園丁恐怕也栽不出這麼牢固的樹。

    他們用繩子把他從裡面拽出來之後,杜蔔中尉沒有半句怨言,隻是低聲呻吟着,像是快要斷氣了。

    最後,他們遇到了旅部人員,由後者把他送到了一家小軍醫院。

     幾天過後,他恢複了健康。

    醫生說,再給他的後背和肚子塗兩三次碘酒,他就可以歸隊了。

     現在他正坐在格爾比希上校的辦公室裡,和他聊着各種疾病。

    因為杜蔔中尉知道帥克在去費爾茨蒂恩路上神秘失蹤了,所以當他看到帥克出現時,大聲叫了起來:“啊,我們又把你找回來啦!很多人像野獸般離去,回來時變成更大的怪物,我認為你就是這樣的人。

    ” 此處有必要補充一下,繼馬背風波之後,杜蔔中尉就患了輕微腦震蕩,所以當我們看到他走到帥克身邊呼喚上帝與帥克決鬥的時候,請不必感到奇怪。

    他還大聲朗誦道:“上帝!看!我呼喚您!炮聲隆隆、硝煙四起,我置身于槍林彈雨,膽戰心驚。

    戰神!上帝!請助我一臂之力,鏟除此流痞……你這個畜生,這麼長時間死到了哪裡?你穿的是誰的軍大衣?” 還得補充說明一下:患痛風的少校不犯病的時候,就在辦公室裡大談特談民主。

    各級軍官常去他那裡,聽他講腫脹的腳趾和“酸牛肉湯”味道的故事。

     格爾比希上校不犯病的時候,他的辦公室總是擠滿各級軍官。

    因為在這種場合下,他會變得異常興奮和健談。

    他也喜歡聽衆圍着他的感覺,這樣他就可以和更多的人分享他那龌龊故事了。

    這不僅給他帶來許多樂趣,而且滿足了别人勉強一笑的心願,雖然這些笑話可能早在勞頓将軍時期就有了。

    此時,在格爾比希上校手下當差是相當容易的,人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格爾比希上校來到哪個部隊,哪個部隊就會發生各種偷竊和胡搞事件。

    現在亦是如此,帥克被帶到了他面前,各級軍官也随着湧了進來,等着看會發生什麼。

    上校看了看從普熱梅希爾轉到旅部、由少校起草的文件。

     杜蔔中尉仍然用他慣用的迷人方式和帥克聊着:“你還沒見識到我的厲害呢!等你了解了我,準會把你吓個半死。

    ” 看完少校在普熱梅希爾寫的文件,上校一臉茫然,不知所雲。

    因為少校在寫文件的時候,還沒醒酒呢。

     但格爾比希上校的心情依舊很好,因為昨天和今天,他的腳趾不那麼疼了,它們像小羊一樣溫順。

     “那麼,你到底做了什麼呢?”格爾比希上校問帥克,語氣非常友好,以緻杜蔔中尉的心像被刀捅了一樣,他忍不住替帥克回答道:“長官,這個兵……”他開始介紹帥克,“他裝瘋賣傻的唯一目的就是為了以此掩蓋他的惡行。

    我雖然不知道和他一起被帶來的文件上說了什麼,但我相信這個惡棍肯定又遇到事了,而且是大事。

    上校先生,如果您允許我看一下那封文件,我保證……假如您願意,我保證給您提供處置他的方案。

    ” 中尉轉向帥克,用捷克語對他說道:“你在吸我的血,不是嗎?” “是的!”帥克十分嚴肅地答道。

     “長官,您看到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吧!”杜蔔中尉又繼續用德語說道,“你簡直不能問他任何問題,也根本無法和他溝通。

    總有一天得收拾他,到那時我們會殺一儆百。

    上校先生,請允許我……” 杜蔔中尉聚精會神地看着普熱梅希爾那位少校寫來的文件,看完後,洋洋得意地喊道:“帥克,你這下死定了。

    你把奧地利軍服弄到哪裡去了?” “我把它丢在湖邊了,想試試這套破衣服,瞧瞧俄國兵穿上它是什麼樣子,”帥克回答道,“一場誤會而已。

    ” 帥克便開始向杜蔔中尉訴說這場誤會給他帶來的所有麻煩,等他說完,杜蔔中尉沖他吼道:“現在就讓你見識見識我的厲害。

    你知道丢失皇家财産意味着什麼嗎?你這個無賴!你知道戰時丢了軍服有什麼下場嗎?” “報告長官!”帥克答道,“當士兵丢了軍服,應該領套新的!” “我的天啊!”杜蔔中尉大叫道,“你這蠢豬!你這畜生!你要裝瘋賣傻到什麼時候?你是不是戰後還想服役一百年?” 格爾比希上校一直鎮靜、泰然地坐在桌旁。

    他突然面目猙獰,因為他一直很安靜的腳趾,此時由于痛風病的發作,由溫順的小羊霎時間變成了怒吼的獅子。

    仿佛有股六百伏特的電流從他的四肢通過,那種感覺又像是用錘子慢慢地把四肢敲成碎片。

    他整個人就像被放在烘烤架上慢慢被烘烤一樣,他勉強揮起一隻手,發出可怕的聲音:“都給我滾出去!拿來左輪手槍!” 大家都知道,上校這是又犯病了,于是所有人趕緊沖了出去。

    帥克也被衛兵拽到了外邊的走廊上。

    隻有杜蔔中尉沒有離開,他想趁此跟帥克算賬。

    于是他對滿臉扭曲的上校說道:“上校先生,請允許我向您報告:那個家夥……” 上校疼得喵喵直叫,抓起墨水瓶就向他砸去。

    杜蔔中尉吓得魂飛魄散,慌忙行軍禮:“告辭,長官!”于是趕緊溜出門去。

     随後,從上校的辦公室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咆哮和嚎叫聲,一直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疼痛消失才停止。

    上校的腳趾突然又變回了溫順的小羊——痛風過去了。

    上校按了一下鈴,讓人把帥克再帶到他那兒去。

     “嗯,你犯了什麼事?”他問帥克,此時感覺十分輕松,仿佛壓在肩膀上的石頭落了地,又像在海邊的沙灘上打滾兒那樣輕松、愉悅。

     帥克對上校友好地笑了笑,講了他的整個冒險旅程。

    還說他是九十一團十一先遣連的傳令兵,不知道自己不在的日子裡他們是如何度過的。

    上校也對帥克笑了笑,然後發出以下命令:給帥克寫一份從利沃夫到佐爾坦采的鐵路通行證明,他們的先遣連明天将到達那裡。

    從倉庫裡給他拿套新軍服,再給他六克朗八十二赫勒作為路上盤纏。

     然後,帥克穿上奧地利新軍服,離開旅部準備去火車站。

    臨行前,帥克十分正式地向杜蔔中尉行軍禮告别,向他出示自己的文件,并關切地問他有沒有什麼話要帶給盧卡什上尉,杜蔔中尉見到此景完全驚呆了。

     杜蔔中尉氣得半天隻憋出一個字:“滾!”他看着帥克遠去的背影,小聲嘟囔着:“終有一天你會見識到我的厲害。

    老天作證,你會的!”在佐爾坦采火車站,薩格内爾上尉的全營士兵都集合完畢,隻少了十四連的後衛,他在行軍到利沃夫附近時,走失了。

     到了這個小鎮後,帥克感覺來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因為從一片忙亂的景象當中,可以推斷人們互相厮殺的戰争前線就在眼前了。

    炮兵和行李專列的周圍,到處都是露營帳篷,各團的士兵在帳篷間進進出出。

    他們當中作為傳說中的精英,帝國的日耳曼人從他們豐富的供給裡拿出香煙,走到各處,貴族般地把香煙分發給奧地利人。

    廣場上,帝國日耳曼人的戰地廚房裡,甚至還有桶裝的啤酒。

    這些帝國日耳曼人為士兵們打開啤酒,作為他們中午和晚上的下菜酒。

    被遺忘的奧地利士兵肚子裡則裝滿了肮髒的甜菊苣,他們像饞貓似的圍着酒桶轉圈。

     穿着土耳其長袍、長發飄飄的猶太人聚成一堆,翹首望着西邊的煙雲,一邊望還一邊用手比劃着。

    一會兒,他們又到處呼喊,說布格河邊的尤茨斯茲科、布斯克和德雷維亞尼村都着火啦! 這時,傳來了隆隆的槍炮聲。

    他們叫喊着說俄軍正從格拉博轟炸卡米翁卡-斯特魯米洛瓦一帶,整個布格沿岸都交上火了。

    士兵們正在這裡堵截那些想渡過布格河逃走的難民。

     到處都是混亂不堪。

    誰也不确定俄軍是要發起新的進攻,還是要繼續全線撤退。

     戰地憲兵巡邏隊不時地把受驚的猶太人押到城裡總部,控告他們到處散播虛假情報。

    這些可憐的猶太人在總指揮部被打得鮮血淋漓,直到皮開肉綻才被放走。

     帥克就是在這樣混亂的情況下來到這個城鎮的,并開始尋找他的先遣連。

    之前在火車站他差點和轉運站指揮部的衛兵發生沖突。

    當他來到為士兵尋找部隊提供服務的問訊處咨詢時,一個下士站在桌邊沖他大吼,說難道還要他親自去給他找先遣連嗎?帥克回答說隻想知道九十一團十一先遣連駐紮在城鎮的什麼地方。

    “知道十一先遣連在哪兒對我來說至關重要,”帥克強調道,“因為我是該連的傳令兵。

    ” 不幸的是,隔壁桌旁坐了一個參謀部的軍士長。

    他暴跳如雷,對帥克罵道:“你這該死的豬猡!你說自己是傳令兵,竟然不知道自己的先遣連在哪兒!”帥克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個軍士長就進了辦公室,一會兒帶出來一個胖中尉。

    這個中尉頗像生産大香腸的工廠老闆。

     轉運站指揮部負責關押那些吊兒郎當的野兵,這些野兵從一個轉運站竄到另一個轉運站,企圖在尋找自己部隊的過程中熬過整個戰争。

    他們最喜歡到轉運站指揮部排上長長的隊,在寫有“飯錢已付”的桌旁混飯吃。

     胖中尉一進來,軍士長就用德語喊道:“立正!”中尉向帥克問道:“你的證件呢?” 帥克把證件給他看了看,中尉對此感到滿意,認為一切屬實,他是從旅部到佐爾坦采去找他的連隊的。

    把證件還給帥克後,他神氣地對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