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帥克在俄軍俘虜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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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納切克先生和看守都待在原地未動,隻有法官跺着腳喊道:‘你到底執不執行?’那位看守害怕極了,拉着茲納梅納切克就往外拖。

    如果不是一位辯護律師挺身而出,叫來救護車,真不知道茲納梅納切克先生該怎樣逃過此劫。

    人們把法官塞進救護車的時候,他仍在喊:‘如果找不到繩子就用床單絞死他。

    費用會在半年補助中返還……’” 帥克必須在沃爾夫少校起草的報告上簽字,大意是承認自己作為奧地利軍隊的士兵,在明知後果、無人脅迫的情況下,自願地穿上了俄軍制服,俄軍撤走後,在前線被我軍野戰憲兵隊捕獲。

    之後,帥克被押送到了守備部隊司令部。

     這都是鐵的事實,帥克為人誠實,不可能賴賬的。

    在起草供詞時,帥克三番五次想補充幾句,盡可能詳細準确地描述他當時的處境。

    但是少校突然大發雷霆:“閉嘴,沒讓你發表意見,案情已經一目了然了。

    ” 帥克隻好立正站好:“報告!我立馬住嘴,案情已經一目了然。

    ” 帥克被押到守備部隊司令部後,被送到一個黑牢裡。

    這裡原先是米倉,裡面還有老鼠,地上撒滿了大米粒,歡快的老鼠滿地亂竄,撿米粒吃,根本不害怕帥克。

    帥克隻得拿來塊草墊子,黑暗中他發現一大窩老鼠正往草墊子上搬遷。

    毋庸置疑,它們想在這張腐爛的奧地利草墊子的光榮殘骸上建個新家。

    帥克敲打緊鎖的牢門。

    來了位下士,波蘭人。

    帥克請求轉到其他的牢間,在這裡他害怕把草墊上的老鼠壓死,給皇家财産造成損失,因為軍糧庫裡一絲一毫都是皇室财産。

     那個波蘭人似乎聽懂了一點,在牢門前揮舞着拳頭恐吓帥克,說了句“臭屎牢房”之類的話,一邊走,一邊生氣地嘀咕着什麼霍亂病,好像帥克剛才侮辱了他似的。

     帥克安靜地度過了一夜,因為老鼠對他沒什麼興趣。

    而且,它們顯然也有自己的夜生活,那就是到隔壁倉庫狂歡。

    那裡儲有軍大衣和軍帽,可供他們盡情地安心咀嚼,因為直到一年以後軍需處才會想起這些軍用倉庫,把那些不領津貼的皇家貓放進來。

    這些貓在管理冊裡記錄的頭銜是“帝國皇家軍需倉庫貓”。

    事實上,貓的軍銜制度隻是恢複了一八六六年戰争後廢除的舊做法而已。

     早在奧地利女大公瑪麗娅·特蕾西亞統治時期,就曾在軍事倉庫裡放過一些貓,而軍需管理處的官員們就把盜竊軍服的罪責全賴到可憐的老鼠頭上。

     但帝國皇家貓常常玩忽職守,以至于有一次在利奧波德國王統治時期,六隻派到波霍雷萊茨軍需倉庫的貓,根據軍事法庭的判決,被處絞刑。

    我想,那時候稍微對軍事倉庫有所了解的人都會掩面而笑的。

     一大早,他們給帥克送咖啡的時候,又把一個戴着俄軍軍帽、穿着俄軍大衣的人推到了這個小黑牢裡來。

     這個人操着一口帶波蘭口音的捷克話。

    他是在軍團反間諜處服役的惡棍之一,其總部設在普熱梅希爾。

    身為軍事秘密警察的成員,盤問帥克前,他并沒費多大周折。

    他輕松展開話題:“正是我的粗心大意使自己身陷囹圄。

    我原在二十八團服役,後來投奔俄軍了。

    但我愚蠢至極,偏偏被俘。

    我自薦為俄軍做偵察兵……編制在俄軍第六基輔師。

    夥計,你在俄軍的哪個團服役?我覺得,我們肯定在俄國某個地方見過。

    在基輔,我認識很多捷克人,我們一起上前線,一起投奔俄軍。

    我現在記不起他們叫什麼、哪裡人了。

    你也許記得其中和你聯系的人吧?我很想知道有沒有我們二十八團的。

    ” 帥克沒有回答,焦慮地摸摸來訪者的額頭和脈搏,然後把他拉到窗口前,讓他伸出舌頭看看。

    那惡棍對此未作任何反抗,任帥克指揮着,他把這些想象成間諜的接頭暗号。

    然後帥克開始敲門,看守問他要搞什麼名堂,帥克用捷克語和德語請他立刻叫大夫來,因為他們送進牢的這個人出現幻覺,正在說胡話。

     可是這也沒用,根本沒人去請大夫。

    他仍舊平靜地待在那裡,不停地唠叨着有關基輔的事,還說跟俄國士兵一起行軍時,肯定在什麼地方見過帥克。

     “您準是喝了沼澤地裡的污水,”帥克說道,“就像我很久以前認識的一個年輕小夥子蒂内克基。

    他人很精明,但是有一次出門旅行,竟跑到遙遠的意大利去了。

    他其他什麼都不談,滿口意大利,還說那裡滿是沼澤污水,沒有什麼值得一看的東西。

    他也因喝了那裡的污水而發燒,一年犯病四次,恰逢都是節日:聖·約瑟夫節、彼得節、保羅節和聖母升天節。

    他犯病的時候和你一樣,總是會把不認識的人說成是認識的。

    他會對電車上的某個人說他們互相認識,因為曾經在維也納的火車站遇見過。

    隻要在大街上遇見人,他不是說在米蘭的火車站見過,就說在施泰爾市政大廳的酒館裡一起喝過酒。

    如果他正巧在酒吧裡犯沼澤熱病,他會說所有的顧客他都認識,并在開往威尼斯的汽船上見過他們。

    隻有一種藥能治好這個病,就是從卡特林基新來的一位男護士給病人用的藥。

    這位護士還不得不照顧着一個精神病人,這個病人一天到晚什麼都不做,隻坐在角落裡一個勁地數數:‘一、二、三、四、五、六’,數完一遍又一遍‘一、二、三、四、五、六’。

    病人是位教授,但那個護士聽着這個瘋子怎麼數也超不過六時,就氣不打一處來。

    起初,護士還和藹地教他數‘七、八、九、十’,但這簡直是異想天開!教授理都不理他,仍然蜷縮在角落裡數着:一、二、三、四、五、六,一遍又一遍。

    護士氣得再也控制不住了,等教授又數到六時,突然走上去,打了他一耳光。

    ‘現在你應該說七,然後是八、九、十。

    ’護士說道。

    教授數一個數,護士就打他一耳光。

    突然教授清醒過來,摸着頭問他這是在哪裡。

    當聽說是瘋人院時,他一下子都記起來了,他記得就是因為一顆彗星進的瘋人院。

    當他計算出明年七月十八日上午六點會出現彗星時,有人向他證實這顆彗星在好幾百萬年前就已經燃燒殆盡了。

    我認得這個護士。

    這個教授完全康複出院後,那個護士被他帶了回去,做了他的仆人。

    護士唯一的工作就是懲戒博學的教授,每天早晨給他四個耳光,這差事他總是幹得盡職盡責。

    ” “我認識你在基輔的所有朋友,”反間諜處的密探不知疲倦地又說道,“和你一起的不是有一個胖子和一個瘦子嗎?我記不清他們叫什麼、是哪個團的了……” “不要擔心嘛,”帥克安慰他道,“人都有記不清胖子和瘦子名字的時候。

    瘦子的名字肯定更難記,因為世界上瘦子多,俗話說‘瘦子成群’。

    ” “老夥計,”帝國和國王陛下的惡棍悲哀地說道,“你竟然不信任我,我們可是有着相同的命運呀。

    ” “我們都是當兵的嘛!”帥克無動于衷地說道,“母親生下我們就是為了讓我們當兵。

    進入部隊,我們幾乎變成肉醬。

    但我們樂意這麼做,因為我們相信不會白白犧牲的。

    我們為皇帝陛下和皇室沖鋒陷陣,已經為其拿下了黑塞哥維那。

    後人還将用我們的屍骨為糖廠制作骨炭。

    齊默中尉在幾年前是這樣對我們說的:‘你們這群蠢豬、沒教養的野豬、沒用的懶猴!就知道扭動你們的小腿,其實它們一文不值。

    如果你們戰死沙場,就會有人把你們每個人的骨頭煉成半公斤的骨炭,一個男人的胫骨加上四肢能煉兩公斤呢!你們可以為糖廠過濾食糖作貢獻啦,你們這群十足的白癡!你們絕對想不到死後還能為子孫提供這麼大的幫助吧!你們孩子的咖啡裡放的砂糖,就是你們用胳膊腿的結晶過濾的哩。

    你們這些倒黴的蠢豬!’我正想着這番話,然後他走過來,問我在想什麼。

    ‘報告!’我說,‘我在想,用你們軍官先生的骨頭煉的骨炭肯定要比用我們普通士兵制成的骨炭貴得多。

    ’因為這句話我蹲了三天的單人禁閉。

    ” 帥克的同伴敲了敲門,和守衛說了幾句話,後者就去辦公室報告去了。

    過了一會兒,參謀部的一位軍士長來把帥克的同伴帶走了,牢裡又隻剩下帥克一人。

     那畜生離開時,還指着帥克對參謀部軍士長大聲說道:“他是我在基輔的老朋友。

    ” 除了有人送飯的幾分鐘之外,整天二十四小時帥克都是一個人待着。

     夜裡,他得出一個結論:俄國的軍大衣比奧地利的暖和、厚實。

    此外,晚上老鼠跑到睡熟的人耳邊來嗅嗅也沒什麼不好。

    對于帥克來說,這像是溫柔的低語。

    朦胧的清晨,帥克突然從溫柔的耳語中被前來帶走他的士兵吵醒了。

     直到今天,帥克也搞不明白,在那個令人郁悶的早晨,他被帶到的那個法庭究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