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帥克在俄軍俘虜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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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樣的一個法庭。

    說是軍事法庭是沒錯的,堂上坐着将軍、上校、少校、上尉、中尉、軍士長,還有一個專門負責幫别人點煙的步兵。

     他們并沒問帥克很多問題。

     少校對這個案件比旁人要感興趣得多,他說的是捷克語。

     “你犯了背叛皇帝陛下的叛國罪。

    ”他對着帥克喊道。

     “叛國罪?我的天啊!什麼時候的事?”帥克大叫道,“我哪敢背叛皇帝陛下啊。

    我們的皇上是多麼英明的君主,我為他吃苦都來不及呢!” “别裝瘋賣傻!”少校說道。

     “報告!背叛皇帝陛下的叛國罪可不是裝瘋賣傻的事。

    我們軍人宣過誓,要對皇帝陛下效忠的。

    就像人們在劇院裡唱的那樣,‘我履行了我的效忠諾言。

    ’” “都在這裡,”少校說道,“這都是你犯罪的鐵證。

    ”他手指一大捆文件。

     大部分材料都是由他們安插到帥克牢房的那個人提供的。

     “你還想抵賴嗎?”少校問道,“況且,你自己也承認了,身為奧地利武裝力量的一員,卻自願地穿上了俄軍軍服。

    最後問你一次:有人強迫你這麼做的嗎?” “沒人強迫我這麼做。

    ” “自願的?” “自願的!” “沒人強迫?” “沒人強迫!” “你知道自己失蹤了嗎?” “知道,九十一團肯定在找我。

    長官,請允許我解釋一下,為什麼人們有時會自願地穿上别人的衣服。

    那是在一九零八年的七月,布拉格普瑞茨納大街的一個裝訂匠博澤鐵希去茲布拉斯拉夫的貝龍卡河裡洗澡,他把衣服挂在了旁邊柳樹叢裡。

    後來又有位先生也下水洗澡,他對此感到非常高興。

    兩個人在水裡聊天、嬉戲、互相噴水、躲藏,好不開心,一直折騰到傍晚。

    後來那位陌生的先生上了岸,說他該回去吃晚飯了。

    博澤鐵希又在水裡待了一會兒,才到柳樹叢裡取衣服,結果卻發現自己原先放衣服的地方,隻有一身流浪漢的破衣服和一張紙條,上面寫着: 我考慮了很久:拿還是不拿呢?我們在水裡玩得是多麼開心啊!後來我找來一朵雛菊,摘花瓣作決定,數到最後一瓣是‘該拿’,所以我用我的破衣服換了你的衣服。

    你不用擔心,盡管穿,一周前衣服已經在多布日什的憲兵站滅過虱子了。

    下次可要當心和你一塊兒洗澡的人。

    在水裡,不論誰光着身子都像國會議員,但其實他沒準是個殺人犯。

    你根本不知道和你一起泡澡的究竟是什麼人。

    不過為了泡澡,丢件衣服也值了,現在接近傍晚,水溫最好。

    你可以再下水清醒清醒。

    ” “博澤鐵希先生别無他法,隻能等到天黑,然後穿上流浪漢的那身破爛衣服朝布拉格走去。

    他盡量繞過大路,走田間小道。

    即使這樣,他還是遇到了從楚希勒趕來抓流浪漢的憲兵巡邏隊。

    憲兵巡邏隊的人抓了他,第二天一大早就把他帶到了茲布拉斯拉夫的區法院。

    誰都認識他,布拉格普瑞茨納大街十六号的裝訂匠約瑟夫·博澤鐵希。

    ” 不懂幾句捷克話的書記員,以為被告交代了同案犯的住址,用德語又問了一句:“布拉格十六号,約瑟夫·博澤鐵希先生,對嗎?” “我不知道他是否仍住在那裡,”帥克回答道,“但一九零八年的那個時候,他是住在那裡的。

    他裝訂書籍相當在行,但要花上很長時間。

    因為他要先把書讀一遍,然後根據内容裝訂。

    他要是給一本書裝上了黑邊,你就不用再讀了,立即就會知道這本小說的結局相當悲慘。

    您還想了解什麼細節嗎?噢,對了!他每天都會去‘尤-弗雷庫’酒館坐上一會兒,向人們講述他裝訂的書裡面的故事。

    ” 少校走到書記員身邊,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然後書記員就把所謂的新同謀博澤鐵希先生的地址從他的記錄上删掉了。

     之後,他們繼續着這種奇怪的法庭審理程序,遵循簡易軍事法庭審訊的慣例,并由芬克·馮·芬肯施泰因将軍主持。

     正如有些人的癖好是收集火柴盒,這位先生的癖好卻是組織簡易軍事法庭審訊,雖然在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審訊是違反軍事條例的。

     這位将軍常說,他不需要任何法官的辯護,自己就能叫人組織起個法庭,三個小時内,罪犯就會被絞死。

    隻要他在前線,簡易軍事法庭就必不可少。

     正像有些人每天一定要下棋、打台球或者玩撲克一樣,這位功名顯赫的将軍每天要組織簡易軍事法庭審訊。

    他會親自主持,極其莊嚴而愉快地弄死被告。

     一個多愁善感的人準會這樣寫:他手上沾滿了許多人的血。

    尤其是在東部,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同加利西亞省的魯塞尼亞人進行了反對俄國宣傳的鬥争。

    但如果從他自己的觀點來看,我們就不能說他殺了人。

     他不會覺得良心上過不去,而且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困擾。

    根據簡易軍事法庭的判決絞死了男教員、女教員、正教教會牧師或一家老小以後,他仍然會心安理得地回到他的住所,就像一個人打完撲克心滿意足地從酒吧回家一樣。

    同時還回味着加賭注時别人喊“二倍”,他喊“四倍”,别人喊“八倍”,他喊“十六倍”,别人喊“三十二倍”,而結果他卻赢了别人全部家當,還得了一百零七分。

     他把絞刑看成是極其簡單而自然的事,是每日必需的家常便飯。

    他宣判時常常忘了在前面加“皇帝陛下”,而且會省略掉“以皇帝陛下的名義,判你絞刑,”反而宣布:“我判你……” 當發現絞刑中有笑點時,他就會立即給在維也納的老婆寫信,比如: 親愛的,你想都想不到,我前幾天判處一個間諜教員時,有多搞笑。

    我手下有一個訓練有素的軍士,他負責執行絞刑,是個老手了。

    他是軍士長,做起絞刑來,就像是在鍛煉身體。

    對教員判決後,我待在帳篷裡,那個軍士長問我在哪兒吊死他。

     我說吊在最近的一棵樹上。

    搞笑的是,我們周圍是一片草原,遠遠望去,除了草還是草,連棵樹苗都沒有。

    但軍令如山,軍士長隻好提着教員,在押送隊的陪同下,到處找樹。

     他直到傍晚才回來,仍然帶着那個教員。

    他來見我,并問道:“我應該把這畜生吊在哪裡呢?”我訓斥了他一頓,警告他我已經吩咐過:“吊在最近的一棵樹上。

    ”他說第二天早晨争取完成任務。

    第二天早上,他又來找我,臉色蒼白,報告說教員夜裡逃跑了。

    我覺得這件事情太有趣了,也就饒了所有的看守。

    我還開玩笑說,那個教員準是自己找樹去了。

     親愛的,你瞧!我們這兒一點也不無聊。

    把我的吻帶給我們的小威廉,并告訴他,爸爸很快就會送給他一個貨真價實的俄國人,讓他當作小馬騎。

    親愛的,這讓我想起了另一件搞笑的事情。

    最近,我們絞死了一個當間諜的猶太人。

    我們在路上恰好碰上了這無賴。

    他其實是無業遊民,卻冒充是賣香煙的。

    我們就把他吊起來,隻有幾秒鐘,繩子突然斷了,他也掉了下來,而且清醒了過來,向我喊道:“将軍大人,我要回家了,你們已經絞過我了。

    按照法律,我不能因為一項罪名被絞兩次刑。

    ”我哈哈大笑,就把那個猶太人放了。

    親愛的,我們這兒可有趣着呢…… 芬克将軍擔任普熱梅希爾要塞的守備部隊司令官之後,一直沒有機會導演類似的滑稽表演。

    所以他很樂意接手帥克的案子。

     如今帥克正站在這隻兇殘的老虎面前,而将軍則坐在一張長長的桌子前面,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香煙。

    他叫人把帥克的供詞翻譯給他,邊聽邊連連點頭。

     少校建議,因為被告供認他是九十一團十一先遣連的,所以他們應該發電報到旅部,去查問這個團的現駐地。

     将軍反對這種觀點,說這不利于審訊的簡要特性,也違背了整個法律制度的根本宗旨。

    現在被告方已供認不諱,承認自己穿上了俄軍軍服,而且他們還找到了一個重要的證據:被告承認曾在基輔待過。

    因此他建議,無需商量,應該開庭判決,立即執行。

     但少校堅持認為,有必要确定被告的身份,因為整個事件有非同尋常的政治意義。

    弄清楚被告的身份,可以找到更多的線索,了解到他和先前部隊戰友的接觸情況。

     少校是個浪漫主義夢想家。

    他接着說,他們不僅僅要懲罰犯人,還有必要找到其他線索。

    判決隻是一種包含種種線索的調查結果,而這些線索……他被這些線索繞得腦袋轉不過彎來。

    但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最後連将軍也迷戀上了這些線索,他甚至設想,他可以由此進行新的簡易軍事法庭審訊。

    所以他也不再反對向旅部查實帥克是否真是九十一